当内心纷扰止息,月光便照见了最真实的渴望。在那条熟悉的归家小径上,昭阳第一次听清了心底最朴素的声音。
照料外婆睡下后,昭阳轻轻掩上房门。连日来的忧心和劳碌似乎都沉淀了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疲惫,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她没有立刻回屋,而是信步走出了院子。
夜凉如水。深秋的山村夜晚,空气清冽得像刚融化的雪水,吸入肺腑,带着草木凋零后干净的苦涩味道。没有城市霓虹的侵扰,天幕是沉静的墨蓝色,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
一弯清瘦的山月,不知何时已挂在了东边的山脊上。月光不似十五那般圆满明亮,而是清冷冷的,像一道柔和而慈悲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沉睡的山峦、静默的田野和这个小小的村落。
她沿着屋后那条走了无数次的、通往溪边的小路慢慢走着。脚下的碎石和枯叶发出细微的、簌簌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目的,只是行走。
很奇怪,她的心里此刻一片宁静。没有去想外婆的病何时能彻底痊愈,没有去盘算母亲那笔钱该如何使用,没有去焦虑自己辞掉工作后未来的生计,甚至没有去反复咀嚼那些曾经让她夜不能寐的职场倾轧和人际烦恼。
那些曾经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让她窒息的纷乱思绪,此刻仿佛被这清辉如水的月光,被这寂静的山夜,温柔地抚平了,涤荡了。
她只是走着,感受着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听着不知名的秋虫在草根下发出最后的、微弱的鸣叫,看着自己被月光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从脚底接触的、略显粗糙的泥土路上,缓缓升起,蔓延至全身。
她停下脚步,站在小路中间,抬起头,深深地望着那弯山月。月光洒在她脸上,映照着她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迷茫和挣扎,只有一片澄明的、映照着月辉的寂静。
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月亮,自然而清晰地浮现在她心间,没有挣扎,没有权衡,只是那样安静地存在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心里,清晰而平静地响起:
“或许,留在这里,也很好。”
没有“应该”,没有“必须”,没有不甘,也没有委屈。
只是一种单纯的确认,像确认月光是冷的一般,确认这个刚刚浮现的想法,与她此刻内心的宁静是如此契合。
这里,有需要她、她也深深眷恋着的外婆。
这里有让她心安的木鱼声和晨钟暮鼓。
这里有溪水的智慧,有稻田的教诲,有清心师姐那样宁静的存在。
这里有扫净尘垢后显露的本来面目。
城市的繁华、机遇、所谓的“发展空间”,此刻在她心中,失去了以往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拼命追求的,或许并不是那些外在的东西,而仅仅是内心的这一片——“安宁”。
而这片安宁,她在外面的世界遍寻不获,却在这个她曾经一心想要逃离的故乡,找到了萌芽的土壤。
心若不安,走遍世界也是流浪;心若安定,方寸之间亦是桃源。当昭阳不再将故乡视为退路,它便成了她主动选择的归途。
她站在原地,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月亮,然后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更加坚定。老屋的轮廓在月色中显得温暖而坚实,窗纸上透出一点如豆的灯火,那是外婆安睡的所在,也是她此刻内心的锚点。
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生活依旧会有具体的烦恼,外婆的身体还需要调养,未来的生计也需要规划。但此刻,在这山月清辉的见证下,她与自己达成的这份和解,这份对脚下土地的确认,将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而当清晨来临,拿起扫帚开始洒扫庭院时,她是否会在这最平凡的劳作中,体会到另一种深刻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