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镜像回廊,重返相对“正常”的图书馆区域,虞千秋和谢临川并未感到丝毫轻松。掌心(或者说识海)中那块属于《永恒之章》的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代表“镜像”与“完整性”的共鸣,如同一个无声的计时器,提醒着他们任务的紧迫。而“空白之书”的阴影,更是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根据碎片提供的信息,下一个目标区域是【历史长廊】——一个时间混乱,需要从不断重演的历史片段中甄别“真实”,才能找到对应碎片的地方。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亦由时间掩埋。”虞千秋对于前往此地并无抵触,反而带着一种审视者的冷漠。在苍梧大陆,她亲身参与并主导了太多足以改写历史走向的事件,对于历史的真实与虚妄,有着近乎本能的洞察。
谢临川则更加务实:“时间混乱意味着危险。我们可能会被卷入特定的历史时刻,甚至面临时间悖论的风险。需要找到进入的方法,以及确保能离开的锚点。”
两人再次依靠谢临川的空间感知与虞千秋轮回珠的共鸣指引,在无尽的书架迷宫中搜寻。与寻找镜像回廊时那种极致的“对称”与“平衡”感不同,这一次,轮回珠传递出的感应,带着一种厚重、层叠、且充满断续回响的特质,仿佛在感知一片由无数时光碎片沉积而成的岩层。
终于,在穿越一个摆放着大量封面斑驳、散发着古老尘埃气息书籍的区域后,他们停在了一面巨大的、并非由镜子,而是由无数幅流动的、如同褪色油画般景象构成的“墙壁”前。
这面“墙壁”无边无际,向上延伸没入朦胧,左右望不到尽头。墙壁表面,无数历史场景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流转——宏大的战争场面、宫廷的密谋、市井的喧嚣、文明的兴起与衰亡……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景象混杂在一起,却又奇异地共存于这面墙壁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属于旧纸张、尘土和时光本身的陈旧气息,还夹杂着各种早已消散于历史长河中的声音碎片:战鼓声、祈祷声、叫卖声、哭泣声……交织成一曲混乱的时光交响乐。
这里,就是【历史长廊】的入口。它并非一条有形的走廊,而是一片由具象化历史信息构成的、不断演化的二维平面。
“如何进入?”谢临川凝神感知,“这面‘墙’本身就是高度压缩的信息流,直接触碰可能会被随机卷入某个历史片段。”
虞千秋没有回答,而是闭上双眼,将神识集中,缓缓探向那面流动的历史之墙。她没有试图强行突破,而是如同一个耐心的读者,细细“阅读”着墙壁上流淌过的每一幅画面,感受其中蕴含的“真实”与“虚妄”的比重。
轮回珠在她识海中散发出朦胧清辉,与那块“镜像”碎片产生微弱的共鸣。这共鸣并非指向墙壁本身,而是如同探针,在无数历史片段中,搜寻着那一丝属于《永恒之章》碎片的、独特的“定义真实”的概念波动。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目光锁定在墙壁上一幅看似平平无奇、描绘着一群古代学者在星空下激烈辩论的画面。
“是那里。”她指向那幅画面,“碎片的气息……虽然微弱,但与其他虚妄的历史回响不同,它更加……‘确定’。”
那幅画面在浩瀚流淌的历史之墙上只是一瞬,但虞千秋精准地捕捉到了它。
“跟我来。”她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主动将手伸向那幅正在流走的辩论图景。在她指尖触及墙壁的瞬间,那幅画面骤然放大,如同一个旋涡,将她和紧随其后的谢临川一起吞噬了进去!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并非空间的扭曲,而是时间的错位。
当眩晕感消退,两人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头顶是璀璨而陌生的星空,夜风微凉,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他们站在一处古老神庙的残垣断壁之间,周围是几十名穿着古朴长袍、须发皆白或正值壮年的学者,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正在进行一场关于“星辰运行规律与神意”的激烈辩论。没有人对虞千秋和谢临川这两个突兀出现的“不速之客”表现出惊讶,仿佛他们本就该在此地。
“我们……被拉入这个历史片段了?”谢临川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空间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仿佛被这片特定的时空所固化。
“并非完全沉浸。”虞千秋感受着自身与图书馆那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及轮回珠中碎片稳定的共鸣,“我等如同旁观之客,可观察,可感知,但难以直接干涉。碎片……应藏于此段历史之‘真实’内核中。”
她的话音刚落,场中的辩论达到了高潮。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站起身来,手持象征着智慧的木杖,声音洪亮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毋庸置疑!星辰轨迹,皆由至高神明意志驱动!我等只需观测、记录、虔信!此乃亘古不变之真理!”
他的话语引来了大部分学者的附和,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充满虔诚与敬畏的脸庞。
然而,虞千秋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在她的神识感知中,这段历史场景虽然细节丰富,人物鲜活,却总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完美”与“统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质疑、所有不合时宜的杂音都精心修剪掉了,只留下了这个符合某种“正统”叙事的版本。
“此段历史……过于‘干净’了。”她传音给谢临川,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如同被人精心修饰过的墓志铭。”
谢临川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低声道:“看那个角落。”
在人群的边缘,一个年轻的、衣着寒酸的学者,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眼神中充满了对权威论断的怀疑与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渴望,但他最终在周围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低下了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个细微的、被压抑的瞬间,与整个场景“完美”的基调格格不入,仿佛一个不和谐的噪点。
“那就是被掩盖的‘真实’?”谢临川推测。
“或许之一。”虞千秋目光锐利,扫视全场,“但碎片不在此处。这段历史,整体仍是‘虚妄’居多,其内核空洞。”
她不再停留于此,集中精神,引动轮回珠与镜像碎片的共鸣。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
嗡!
眼前的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晃动起来!神庙、学者、星空、篝火……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色彩剥落,声音失真!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在时空层面响起。
下一刻,那幅“虔诚信仰”的完美画卷轰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截然不同的、血淋淋的景象!
依旧是那片神庙废墟,但时间似乎跳转到了不久之后。篝火已然熄灭,只余灰烬。地上躺着几具学者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古老的石砖。之前那个提出异议的年轻学者,此刻正被几名身穿铠甲的士兵粗暴地按倒在地,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一个身穿华丽祭司袍、面容阴鸷的中年人,正手持染血的匕首,对着天空疯狂地呐喊:“亵渎者!质疑神意者,唯有以血赎罪!”
这才是被掩盖的、血腥的真相!因为提出了不同的“星辰运行”假说,触犯了神权权威,而遭到清洗!
在这幅真实景象的核心,在那年轻学者绝望的眼神深处,一点微弱的、散发着“定义真实”气息的白光,正如同风中之烛般摇曳闪烁——正是《永恒之章》的历史碎片!它承载的,正是这种被压抑、被篡改、却最终会浮出水面的“历史真实”概念!
“找到了!”虞千秋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电,直扑那点白光!
然而,历史的虚影似乎不甘心被揭露。那名阴鸷祭司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双疯狂的眼睛竟然穿透了时空的隔阂,死死盯住了虞千秋!他举起染血的匕首,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一股由历史怨念与虚妄执念凝聚而成的黑色能量,如同毒蛇般射向虞千秋!
这攻击并非物理,而是直接针对“存在”本身,试图将她从这个历史片段中“抹除”!
“哼!残念虚影,也敢作祟!”虞千秋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识海中魔尊意志轰然爆发,如同无形山岳,直接碾压过去!
“嘭!”
那黑色能量在触及她意志的瞬间,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寸寸瓦解!那祭司的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形迅速淡化、消散。
虞千秋的手掌,已然穿透了那年轻学者绝望的虚影,精准地抓住了那点摇曳的白光——第二块《永恒之章》碎片!
碎片入手温润,传递出一股饱含血泪、却坚定不移的“真实”意念。它没有任何抗拒,顺从地融入了虞千秋的识海,被轮回珠的清辉所包裹,与之前的“镜像”碎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就在碎片被收取的刹那——
“轰隆隆!!!”
整个历史片段开始剧烈地崩塌!天空碎裂,大地震颤,那些士兵、祭司、学者的虚影发出无声的嘶吼,化作道道黑烟消散。这片被强行维持的“真实”场景,因为核心碎片的离开,即将彻底回归时光的洪流。
“走!”谢临川低喝一声,空间异能全力发动,在剧烈崩塌的时空中,艰难地撕开了一道通往外界图书馆的、极不稳定的裂缝!
虞千秋毫不迟疑,与他一同投身于裂缝之中。
在裂缝闭合的前一瞬,他们回头望去,只见无数历史人物的虚影——不仅仅是这个片段的,似乎还有其他被惊动的历史回响——如同潮水般向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涌来,带着各种愤怒、哀伤、不甘的情绪,仿佛在抗议着他们对历史“真实”的窃取,又像是在为自身的终将湮灭而悲鸣。
景象破碎,时空扭转。
当两人再次脚踏实地,已经回到了那面巨大的、依旧在不断流淌着无数历史画面的墙壁之前。
喘息未定,心有余悸。
历史长廊的探索,比镜像回廊更加凶险,直指人心与认知的底线。不仅要面对时间的混乱,更要直面被修饰的虚妄与被掩盖的血腥。
谢临川平复着因强行撕裂时空而翻涌的气血,看向虞千秋手中(意念中)那新获得的历史碎片,沉声道:“一块碎片,对应一种被压抑的‘真实’……收集齐它们,重组《永恒之章》,真的能恢复秩序吗?还是说……会释放出所有被掩盖的矛盾与痛苦?”
虞千秋感受着识海中两块碎片微弱的共鸣,眼神幽深。
“秩序,从来不是粉饰太平。”她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残酷,“真正的秩序,源于直面所有真实,哪怕它鲜血淋漓。图书馆若想真正稳定,其核心索引,必须能承载这一切。”
她望向历史长廊那无尽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无数还在重演、或被掩盖的历史。
“下一站,”她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静,“该去会会那些‘愤怒的诗歌’,还是去解开那些冰冷的数学悖论了?”
征程,仍在继续。而“空白之书”的威胁,随着他们收集的碎片增多,也必将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