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吱呀一声转动,她抬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身后人群的喧闹声像潮水般退去,却又在下一瞬涌起新的波澜。
她没回头,也没停步,径直穿过前厅,走到堂中那张老旧却结实的木桌前。小满正踮着脚把药柜钥匙往腰间塞,看见她进来,眼睛一亮:“师父!王兆那个狗官被您骂跑了!刚才街口都传遍了,说您一句话把他娘的病案翻出来,他连跪都快跪了!”
江知意撩起袖子,在桌边坐下,顺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他没跪,但迟早有人得跪。”她蘸了墨,提笔便写,“昨儿我说要收徒,话不能空着。今天就得把规矩立下来。”
小满凑过来,脑袋几乎贴到纸上:“写啥?‘谁敢惹我师父,我就往他饭里下巴豆’?”
“写章程。”她头也不抬,“‘女医考核章程’。”
云娘这时从后屋掀帘出来,手里抱着一摞干净布条,闻言脚步一顿:“你要正经招人了?”
“早就该了。”江知意笔尖不停,“光靠嘴皮子争,争不出个长久。得让人知道,女子学医不是胡闹,是有规有矩、有真本事的事。”
云娘把布条放下,皱眉道:“可……这些人从没碰过脉枕,连药秤都不会用,你真打算一个个教?”
“我不教,谁教?”江知意落完最后一个字,吹了吹墨迹,“你以为太医院那些郎中生来就会切脉?还不是一步步练出来的。区别是他们有师承,有门路,咱们的姑娘只能偷偷摸摸认几个药名,还得怕被人说‘不安分’。”
她说着,将纸推给两人:“你们看看,有没有漏的。”
小满抢过去念:“第一,不限出身,不论贵贱;第二,通《本草》《脉经》,能辨百味药、识五色脉;第三,实操为主,不考死记硬背……哎,这条好!我就背不住那么多方歌!”
云娘看得仔细,指着一条问:“‘凡通过者,授神医阁行医凭证,并记录在册’——这凭证,朝廷认吗?”
江知意笑了笑:“现在不认,以后就得认。我们先做,他们迟早得跟。”
话音刚落,脑中忽然掠过一道无声提示:【考核开启,触发“人才招募”支线,经验值+50】
她指尖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卷起纸页。这次的经验值不一样。不是救一个人、得一声谢,而是体系初成,根系扎下土壤的反馈。系统虽不说话,但她懂它的意思——你在建一座桥,它就给你添一块砖。
“走。”她站起身,把告示折好夹在腋下,“贴门口去。”
小满欢呼一声,抓起浆糊碗就往外跑。云娘紧随其后,临出门又折回来拿了个长竹竿。江知意走在最后,阳光斜照在青石门槛上,映出她靛蓝衣角的一道边纹。
医馆大门外,早有人驻足。昨夜那一幕传得太快,今早便有不少妇人带着女儿、孙女在附近打转,只不敢近前。见三人出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小满跐溜爬上墙边矮凳,举着竹竿把红纸往上贴。云娘扶着凳子,低声叮嘱:“稳着点!摔了我可不背你回去。”
江知意站在阶前,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张写着“女医考核”的告示被牢牢粘住。墨字在日头下泛着乌光,尤其是那句“凡女子愿学者,皆可报名”,像一把刀,插进了旧规矩的心口。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
“真的假的?女子也能考大夫?”
“我听东街李家丫头说,江大夫治好了好几个难产的,连针都会使!”
“可女子抛头露面算什么?万一给人切脉时挨得太近……”
江知意终于开口:“那就戴手套,隔纱巾,规矩可以定,但不能拿‘体统’当借口,把人活活堵死在门外。”
她声音不高,却压下了嘈杂。
“想学,就来报名。不识字没关系,口试就行。家里不让来的,我派人去接。伤了病了,神医阁免费治。但有一条——”她目光扫过众人,“进了这个门,就得守我的规矩:不治恶人,不卖方子,不拿病人当垫脚石。谁要是打着神医阁的旗号坑蒙拐骗,我不用官府动手,亲自废了她的手。”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有人鼓掌。
一个穿粗布裙的年轻女子挤上前,声音发颤:“江……江大夫,我能报吗?我爹是杀猪的,我没读过书,可我会认药!我娘去年咳血,我按偏方给她煮过白及和三七,她好了……”
江知意看着她:“叫什么名字?”
“阿禾。”
“阿禾,”她转向小满,“登记。”
小满翻开簿子,舔了舔笔尖:“姓名,年龄,家住哪儿,会哪些药,有什么病治过都说说。”
又有两个姑娘跟着上前。一个带着药篓,说是采药人家的女儿;另一个跛着脚,说是自己熬药熬了五年,只为治好腿疾。
云娘在一旁听着,忽然低声道:“以前我也想过收徒弟,可师傅说我心野,不守门规,赶我出门。”她顿了顿,“现在看着她们,倒觉得……当年那顿逐出门的棍子,打得也不冤。我只是不服气,不是不讲理。”
江知意侧头看她:“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非要立规矩?不是为了显得多厉害,是为了让后来的人,不用再被人一棍子打死就说没资格。”
云娘咧嘴一笑:“那你这规矩,可比当年我师傅的强多了。”
正说着,街对面茶楼二楼窗口探出几张脸,几个穿长衫的老郎中端着茶碗冷笑:“哼,一群丫头片子,认得几味药就敢称医?等哪天开错方害了人,才晓得厉害。”
江知意听见了,没动怒,反而抬高声音:“小满,拿两味药来——人参,党参。”
小满立刻从药柜取了两包,递上来。
江知意当众拆开,摊在掌心:“长得像,性不同。人参大补元气,危急时能吊命;党参温和养脾,适合久虚之人。用错了,轻则无效,重则伤身。你们说,是不是非得穿官袍、戴乌纱,才算懂这个?”
她把药包递给阿禾:“你来说说,你娘咳血那次,要是用了人参,会怎样?”
阿禾接过,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不行……我娘那时虚不受补,要是用人参,怕是当晚就喘不上气了。”
江知意点头:“答对了。这就是本事。”
茶楼上的人缩了脖子,不再出声。
云娘忍不住笑出声:“师父,您这是现场考上了?”
“怎么?”江知意扬眉,“考试不就该这样?面对面,手把手,看得见摸得着。总比背十遍《汤头歌诀》却分不清黄芩黄连强吧?”
人群哄笑起来。
小满蹦跳着清点报名人数:“师父!光上午就二十三个!还有人说下午带妹妹来!”
“发《入门药图》。”江知意道,“每人一本,先学半个月,统一开课。重点辨药、识脉、基础问诊。针灸和方剂往后排。”
云娘皱眉:“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教得过来?”
“我不一个人。”江知意看向她,“你是第一个弟子,就得当助教。小满记性好,管登记和进度。你们俩,加上我,就是第一批先生。”
云娘愣住:“我?当先生?”
“你不信自己?”江知意直视她,“你救过七个难产的妇人,三个垂死的小儿,比某些坐堂三十年的郎中手更稳。你缺的不是本事,是有人给你一个名分。”
云娘喉头动了动,半晌只憋出一句:“那……我试试。”
江知意笑了,转身望向门口那张鲜红的告示。阳光正照在“女医考核”四个字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她刚要开口,忽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满脸尘土的小男孩冲过来,扑通跪在台阶前,双手捧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江大夫!我娘快不行了!您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