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墨迹刚干,江知意放下笔,抬头看了眼跪在院中的三个年轻医官。他们正低头抄写药方,手有些抖,但字迹工整。
“先去熬药。”她道,“桂枝汤加减,给东街抬来的那位病人用。”
三人连忙起身,捧着药方退下。
小满端来一碗温水,她摇摇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这动作是刚才看诊时养成的——病人脉象浮紧,她一边问话一边用指节轻叩木案,像是在数心跳。
云娘从后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盖的是兵部火漆印。”
江知意接过信,拆开只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大捷?”她低声念着,“斩首两千,收复三城?”
可系统界面却在她眼前一闪,浮出几行小字:【检测到隐墨残留,内容补全中……裴相余党携密件北遁,疑通北狄,边境守将请速定夺。】
她把信纸翻过来对着光,果然在边角处看到几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压过留下的暗记。
“萧砚呢?”她问。
“早走了。”云娘说,“半个时辰前就有侯府的人来接,说军情紧急,他连饭都没吃就赶回去了。”
江知意没再说话,把信折好塞进袖中,转身朝外走。
侯府书房外守着两名亲兵,见她来了也没拦,只低头行礼。门缝里透出低沉的说话声,是萧砚和副将。
“……不能再拖。”萧砚的声音很稳,“这次让他们逃进北狄腹地,下次就是铁蹄踏境。我不信别人,只能自己走一趟。”
“可朝廷还没下旨……”
“等旨意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传令下去,三日内点齐三千精锐,粮草辎重即刻调拨。”
江知意推门进去。
萧砚站在地图前,手指正按在雁门关北侧的一处山谷上。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径直走到桌边,把那封军报拍在案上:“你说的斩草除根,就是自己冲上去当靶子?”
副将一惊,连忙告退。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
萧砚走到她面前,声音低了些:“你知道我非去不可。”
“我知道。”她盯着他,“但你忘了上次中毒的事?北地寒气重,一旦旧伤复发,没人能救你第二次。”
他想伸手碰她,被她侧身避开。
“我不是拦你。”她说,“我是问你,准备怎么活下来。”
萧砚沉默片刻,从铠甲内袋取出一枚玉符:“这是我娘留下的,贴身带着,能避邪祟。”
江知意冷笑:“邪祟?你当北狄人是鬼?”
她从药囊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无色粉末,又抽出一根银针,在铠甲内衬靠近心口的位置挑开一道细缝,把粉末小心塞进去。
“这是‘断脉散’,遇体温就会化。谁要是贴你太近,手搭你肩膀,或者想从背后下手,三息之内手臂发麻,动不了兵器。”
萧砚低头看着那道缝:“你要真这么担心,不如跟我一起去。”
“然后让你分心?”她把银针收回袖中,“我在这儿,至少还能救别人。你在那儿,得给我好好活着。”
他忽然笑了:“你说要扎我成刺猬,这话还算数?”
“当然。”她仰头看着他,“你敢受伤,我就敢动手。”
“那等我回来。”他抬手,指尖擦过她鬓边那根银簪,“再治你这张嘴。”
她没躲,只说:“别死在外头,我不去收尸。”
外面传来马蹄声,一队骑兵在校场集结,铁甲碰撞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萧砚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南馆这边,若有难处——”
“有云娘,有小满。”她打断他,“还有三个新来的,虽然笨点,但肯学。你不用操心。”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江知意站在窗前,看着他翻身上马,校场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副将策马靠近,低声说了句什么,萧砚点头,随即扬鞭下令。
三千人列阵完毕,刀出鞘,箭上弦。
她知道,这一仗不是为了功名,也不是为了朝廷的脸面。是为了把那些藏在暗处的毒根,彻底拔出来。
马队开始移动,蹄声如雷。
她转身离开书房,回了医馆。
云娘正在教那三个新医官辨药。
“这是川乌,毒性强,炮制不到位能吃死人。”她指着一撮黑褐色的块根,“你们谁要是敢乱开方子,我就拿这个炖了你。”
三人缩着脖子点头。
江知意走过去,从药柜最底层取出一个红漆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排特制银针,针尾刻着细小的符文。
她抽出一根,递给小满:“这个你收着。要是有军报送来,不管白天黑夜,立刻把它插进香炉底座的凹槽里。”
小满接过针,有点懵:“然后呢?”
“然后系统会自动标记军情等级。”她说,“红色是危急,橙色是警戒,蓝色是常规。你按颜色分类归档,不要漏掉任何一条。”
“那……要是萧将军那边出事了?”
“我会知道。”江知意说,“他会活着回来。”
云娘听了一耳朵,走过来拍她肩膀:“你这丫头,嘴硬心软。刚才在侯府,眼睛都没眨一下,现在回来倒说起‘他会活着’了?”
江知意没理她,转身进了内室。
药匣还在原处,铜牌静静躺在雪莲刻痕下。她没打开,只是用手掌盖住盒子,停了两秒,又收手。
外面天色渐暗,医馆门口的灯笼亮了起来。
一个老兵拄着拐杖进来,说是边关来的,家里儿子在萧将军麾下当兵,想讨点防寒的药。
江知意亲自配了两包“温经散”,又加了一味活血的药材,包好递给他:“每天一包,热水冲服。打仗的人身子耗得厉害,这点药不算什么。”
老兵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满凑过来:“师父,咱们要不要出个告示?就说边关将士家属,一律免诊?”
“已经写了。”云娘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张红纸,“贴门口了。”
江知意看了眼,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她走到门前,望着北方。
风沙已经开始卷起,天边灰蒙蒙的,像是要变天。
校场上的战鼓声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像是催命。
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针,凉的。
可心里是热的。
这时候,一个学徒匆匆跑进来:“江大夫!兵部又来信了!”
她接过信,拆开。
上面写着:“边关再报捷,残敌已退至黑水河畔,疑有异动。”
她盯着“黑水河”三个字,系统界面忽然弹出警告:【检测到地理异常——该地十年内发生七起水源中毒事件,疑似人为投毒。】
她猛地合上信。
“小满!”她转身,“把那根针插进香炉。”
小满愣了一下,赶紧照做。
香炉底座微微震动,一道红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江知意盯着那抹红,声音冷了下来:“他们不是逃,是引。”
云娘走过来:“谁引谁?”
“萧砚。”她说,“有人想让他死在北地。”
屋里一时安静。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灯笼晃个不停。
江知意拿起药囊,往里塞了几瓶新制的解毒粉,又取出一块薄绸,裹住三根银针。
“你干什么?”云娘问。
“准备。”她说,“他既然要去,我就得让他回来。”
她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天色。
沙尘已经遮住了半边月亮。
马蹄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她忽然想起萧砚临走前说的话。
“等我回来,再治你嘴毒的病。”
她冷笑一声,翻身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先去库房。”她对车夫说,“把那批‘护心散’全装上。”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出发。
马车驶出南街,卷起一阵尘土。
医馆门口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映着“济世堂南馆”五个大字。
云娘站在门前,看着马车远去,喃喃道:“这丫头,嘴上说着不跟着去,还不是把家底都搬上了车?”
她转身回屋,对三个新医官说:“听着,从今晚起,轮流守夜。军情一到,立刻传话。”
三人齐声应下。
云娘走到香炉前,看着那道红光,叹了口气。
“老天爷,保佑那两个倔骨头,都给我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