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站在阳光底下,生硬地做了个“虎扑”,动作歪歪扭扭,却一丝不苟。江知意站在门内,手里还握着蒲扇,嘴角微微扬起。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小满立刻窜上去:“大哥你可算来了!昨儿跳完回去,我师父就说你这腿得练,不然湿气堵着出不去,早晚成老寒腿!”
大汉搓了搓手,有些局促:“我……我就是试试看,没想到真有点用。昨晚上睡得比前几晚都踏实。”
江知意这才走下台阶,从药柜里取出一张方子,边写边道:“光跳不行,还得配合食疗。你这体质偏寒,平日少吃生冷,每日晨练七遍‘兔跃式’,我再给你开剂温经汤,喝三副,痛感就能减半。”
小满接过方子,蹦跶着去抓药。
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几个昨天看过跳舞的老人也凑近了,七嘴八舌问起来:“姑娘,我这手指头一到阴天就发僵,能治吗?”“我媳妇产后身子虚,老出汗,有没有方子?”
江知意正要答话,忽然听见门口一阵骚动。
一个中年男人捂着肚子冲进来,脸色涨红,嗓门扯得极高:“黑心女医!收了我十文钱,喝了你的药茶,肚子疼得差点拉断肠子!退钱!赔我医药费!”
众人一愣,纷纷后退几步。
小满第一个跳出来:“谁让你喝药茶了?那是免费试用的,你还给钱?”
“我不图你那点破茶!”男人怒吼,“我是来治病的!结果你这女人瞎开方,害我整夜翻滚不止,今早差点厥过去!你们这是谋财害命!”
江知意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抬眼打量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他脚上的鞋。
她慢悠悠放下笔,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吹了吹,才开口:“你说你喝了药茶?”
“对!润肠散!”
“那你现在排便了吗?”
男人一噎,眼神闪了闪:“这……这跟治病有啥关系!”
江知意冷笑一声:“三日未解,肠腑积浊,口臭如腐,你还敢站这儿大声嚷嚷?诸位不妨靠近些,闻闻他一张嘴是不是一股馊味。”
人群迟疑着往前凑了凑,刚听那男人一开口辩解,顿时有人皱眉后退:“还真是……一股隔夜菜汤的味道。”
“你!”男人脸涨得通红,“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江知意走近两步,盯着他的眼睛,“你根本没喝过我的药茶。你鞋面干净得像刚擦过,可昨夜下了雨,街巷泥泞,你若真是从家里赶来,鞋底怎会一点泥都没有?你是临时换的鞋,专程来闹事的吧?”
男人嘴唇哆嗦了一下。
江知意声音更冷:“你不仅没病,还刻意憋着不上厕所,想装腹痛博同情。可惜你忘了——便秘久了,舌苔厚腻发黄,眼角有眵,呼吸带浊气。你刚才一进门,我就闻到了。”
她转身拿起桌上的小木锤,在案上敲了两下:“既然你这么想体验通便的感觉,我成全你。只需五文钱,当场施针,立竿见影。治不好,退一赔十,当着大伙儿的面赔钱道歉,如何?”
男人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猛地转身就往外跑。
围观百姓哄笑起来。
“哎哟,原来是装的!”
“难怪味道那么冲,人家是好几天没上茅房了吧?”
“这女大夫神了,一眼就看穿了!”
江知意拍了拍手,神色如常:“诸位听好了,济世堂不骗人,也不怕人来闹。真病假病,一眼就看得清。从明日起,每日午时设‘问症台’,不收钱,只讲病因,不卖药,也不强求治疗。想听的,随时来。”
一位老妪颤巍巍上前:“姑娘,我夜里腿抽筋,咋办?”
“还是那句,”江知意笑道,“兔跃式练七日,保管你睡得比小孙子还香。不信明天来看,我亲自教。”
众人笑声更大。
小满搬了个小凳子出来,把剩下的药茶包分给几位老人:“这是我师父特制的润肠散,专治便秘,免费领,一人一包!”
就在气氛热络之际,角落里一个穿着旧青袍的老者默默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他须发花白,身形清瘦,眼神锐利,正是太医院首医沈怀瑾。
他昨日听闻宫外有个女子公然行医,还带着孩童跳舞健身,本以为是哗众取宠的江湖术士,今日乔装前来,想亲眼看看这“神医”到底有几分本事。
结果一来就撞上闹事,原以为这女子定会慌乱失措,要么跪地求饶,要么怒骂驱赶。
没想到她不急不躁,几句问话就揭穿伪装,言辞犀利却不失条理,观面色、察呼吸、辨鞋痕,步步为营,竟比太医院年轻医官还老练三分。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她说的那些养生法子,虽不在医典正统之列,却暗合气血运行之道。
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故意靠近诊桌,低声道:“姑娘可知《黄帝内经》有云,‘女子脉弱,难主大方’?医道艰深,岂是街头舞弄便可通晓的?”
江知意头也没抬,正给那位练“虎扑”的大汉写调理方子,笔尖不停,随口回道:“那您可知‘阴阳无贵贱,唯脉辨生死’?《难经》第三难写得明白,脉象不分男女,只论虚实。倒是您——咳声沉闷,肺气郁结,舌根微紫,显然是熬夜过度,肝火犯肺。若再这般抄方到三更,明年今日,怕是要轮到别人给您扎针了。”
沈怀瑾猛地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他最近确实夜夜批阅医案,胸口时常发闷,只是从未对外人提起。
这丫头……竟一眼看穿?
他脸色微变,冷哼一声:“狂妄!区区草民,也敢妄议太医病症?”
江知意终于抬眼,目光清亮:“我不是妄议,是实话实说。您若不信,我现在就能给您搭个脉,分文不取。”
沈怀瑾拂袖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临出门前,脚步顿了顿。
江知意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微扬,轻声道:“快了,老顽固。”
小满跑过来,仰着脸问:“师父,刚才那老头是谁啊?脾气可真够臭的。”
“是个大夫。”江知意把写好的方子递过去,“回头你去打听打听,姓沈,六十几岁,常在皇宫出入的,就是他了。”
“哦!”小满眼睛一亮,“是不是太医院的大夫?听说他们最瞧不起咱们这种民间郎中!”
“嗯。”江知意点头,“所以他今天来,不是看病,是来挑错的。”
“那他挑到了吗?”
“挑了一身毛病回去。”她笑了笑,转身走向药柜,“去,把温经汤的药材配好,交给那位大哥。记得叮嘱他,药熬好后加一片生姜,趁热喝。”
小满应了一声,蹦跳着跑了。
萧砚一直靠在门侧的柱子旁,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也没走近。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目光却始终落在江知意身上。
见她忙完这一阵,才低声开口:“刚才那人,鞋底泥印不对。”
“嗯。”江知意点头,“他还特意换了双新鞋,可惜没换袜子。袜沿沾的灰是东市砖道特有的青土,只有药铺门前才有。他是哪家派来的,查得到。”
萧砚眸色一沉:“裴家最近动作不少。”
“让他们来。”江知意拧开药罐,抓了一把当归放进秤盘,“来一个,打一个。济世堂开门第一天,就得让人知道——在这儿装病,比真生病还难受。”
她称完药,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站那儿半天了,累不累?”
“不累。”他摇头,“看你说话,比听军报有意思。”
她嗤笑一声:“少贫。待会儿还有三个预约的病人,你要是没事,帮我看看药单对不对。”
萧砚走过来,翻开手里的册子:“已核过两遍,无误。隐卫在四周布了人,不会再有闹事的。”
“挺好。”她把最后一包药封好,放在桌上,“不过下次别让他们靠太近,吓着病人。”
“知道了。”他顿了顿,“你方才说沈怀瑾明年今日要被人扎针……说得还挺准。”
“不是我说的准。”江知意擦了擦手,“是他自己不听劝。熬夜伤肺,忧思伤脾,他这两样全占了。再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必发咳喘重症。”
萧砚看着她,忽然道:“你什么时候,连望气都能看透了?”
江知意眨了眨眼:“这不是望气,是常识。”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男孩冲进来,满脸焦急:“大夫!我娘晕过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