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城楼上的喧嚣与那一瞬莫名的危机感后,江知意回到医馆内稍作整理,此刻她便转身走向药房,袖口银针纹在晨光里轻轻一晃,像水波掠过。
昨夜城楼上那一阵喧哗早已散去,信鸽也飞远了。如今医馆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学徒们低声走动,药柜开合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刚拿起一叠脉案准备批阅,小满就撞开了门,差点被门槛绊倒。
“师父!外头来了个怪人,穿得跟画上似的,一进门就跪下磕头,说要您救他们太子!”
江知意眉头都没动一下,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让他等着。”
“可他不等啊!”小满喘着气,“说是千里迢迢来的,太子快不行了,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带了两个随从,腰里都别着弯刀,看着不像好人……”
“那就更不能慌。”江知意放下笔,起身往外走,“越是有刀的人,越怕死。”
前厅里,一个褐袍男子跪在中央,头戴羽饰,额角沾着尘土,身后两人低着头,手始终没离过刀柄。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神急切。
“神医阁主可在?南诏使臣岩勐,求见救命之恩!”
江知意站在台阶上,没往下走:“你说你是南诏来的?凭什么叫我相信?”
岩勐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高举过顶:“这是王令信物,刻有南诏图腾,请您过目。”
江知意没接,只淡淡扫了一眼:“滇南红土,三月雨季最黏脚。你袖口沾的那一层,还没干透。若不是刚进城,就是一路没换过衣服——你们赶得很急。”
岩勐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衣袖。
“太子怎么了?”江知意问。
“三日前突然昏睡,全身浮肿,太医查不出病因,只说脉象紊乱,像是中毒……”岩勐声音发紧,“我们听说大周神医阁能治奇症,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来试一试!”
江知意冷笑一声:“你们南诏人自己用蛊,反倒怕起毒来了?”
岩勐脸色变了:“您……怎知是蛊?”
“因为你脖子这儿。”她走近一步,忽然伸手掀开他领口,指尖轻擦颈侧皮肤,“青藤状血痕,从锁骨往上爬,已经到了耳后。这不是病,是‘噬心藤’留下的引线。”
她收回手,语气平静:“有人在你身上种了追踪蛊,好让母蛊随时感应太子的位置。你们这一路,根本不是逃难,是被人盯着送上门来的。”
岩勐浑身一震,终于伏地叩首:“江大夫明鉴!太子中的确实是子母蛊!二皇子勾结巫祭,在先王灵前设局,将蛊种入太子体内。母蛊在他手中,七日一控,痛如万虫噬心……我们不敢张扬,只求您救太子性命!”
厅内一片寂静。几个学徒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江知意转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刷刷写下一方药单。
“雪莲根三钱,赤蜈散五分,断肠草制霜两厘,加山泉水煎服,每日一次,连服三日。”她吹干墨迹,将纸递过去,“服药后会剧烈呕吐,吐出黑水带血丝,那是蛊虫残体,不必惊慌。三天后再来,我亲自施针引毒。”
岩勐双手接过药方,手指微微发抖:“您……真肯救?”
“我不是菩萨。”江知意收起笔,“但凡有人真心求医,我不拦。前提是——你们得说实话。”
“句句属实!”岩勐重重磕了个头,“若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
江知意看着他额头沾上的灰,没再说什么。
就在她转身欲走时,眼前忽地浮现一道半透明界面:
【解锁技能:蛊毒辨治】
【经验值+80】
她脚步微顿,嘴角略略一扬。
小满从旁探头看了一眼药方,又看看岩勐,忍不住问:“师父,这断肠草不是剧毒吗?还能这么用?”
“毒和药,差的不是东西,是用法。”江知意边走边说,“就像你们偷吃厨房的辣椒,多一口辣得跳脚,少一口吃得香。药也一样。”
小满挠头:“可南诏那么远,您不去亲眼瞧瞧?”
“我又不是他们的奴仆。”江知意推开诊堂帘子,“给方子已是破例。真想治好,就照做。不想治,趁早回去办后事。”
话音未落,影七已悄无声息出现在廊下,压低声音:“南诏使团住进了西城驿站,另有两拨番邦人昨日入京,一路打听神医阁位置,像是也为治病而来。”
江知意停下脚步:“都什么病症?”
“一个说是皇室贵人瘫痪多年,另一个……据说是眼睛被诅咒,看不见光。”
影七话音刚落,又有小厮匆匆来报,说另一波番邦人已至医馆外,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满脸胡须,手中拿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散发幽光的宝石,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听不懂的话语。小厮满脸无奈,道那几人硬要闯进来,怎么拦都拦不住。
江知意轻笑了一声:“诅咒?我看是懒得查病因。”
影七道:“要不要派人盯住他们?”
“不必。”她望着门外,街上已有几道异族打扮的身影徘徊,“让他们进来。医馆开门,本就不只为大周百姓。”
岩勐带着药方离开时,天色尚早。他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那间不起眼的医馆。靛蓝布帘上绣着一行小字:“神医阁”。
他低声对随从说了句什么,那人点头,快步朝城外走去。
江知意回到药房,正翻看新一批药材清单,小满蹦跶着跟进来。
“师父,刚才那个南诏人,真的中了蛊吗?那玩意儿真能控制人?”
“能。”她头也不抬,“母蛊在操控者手里,子蛊入体,靠血脉相连。人一动情、一生气、一心跳加快,蛊虫就会苏醒啃咬神经。久而久之,神志混乱,最后活活疼死。”
小满听得脖子一缩:“太狠了……那咱们治了太子,会不会得罪那个二皇子?”
“会。”江知意合上册子,“所以他们才不敢声张,偷偷摸摸来求医。”
“那您不怕他们报复?”
“怕?”她抬眼看他,“我这儿每天治的,哪个不是得罪过人的?北戎细作我抓过,宰相门客我骂过,宫里妃子的阴谋我也拆过——再多一个南诏二皇子,也不差。”
小满嘿嘿笑了:“我就知道您不怕!”
江知意站起身,走到窗边。街上人来人往,几个穿着异样服饰的人正朝这边张望,似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小满:“把这个送去云娘那儿,让她教新来的女弟子认药。这是新配的‘驱瘴粉’,专防南方湿毒。”
小满接过瓶子,颠了颠:“这玩意儿真管用?”
“不管用,你也得背熟配方。”她拍拍他肩膀,“以后会有更多外地人来找我们,有的病你听都没听过。别到时候人家一说症状,你就瞪眼。”
小满挺起胸膛:“放心吧师父,我记性好着呢!”
他蹦跳着跑了出去。
江知意重新坐下,翻开一本旧医书。纸页泛黄,边角破损,是她早年整理的《南疆异症录》。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画着一种藤状纹路,旁边标注:“噬心藤,母子双生,控心摄魂。”
她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目光沉静。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骚动。
她抬头望去,只见两名身穿彩袍的男子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名蒙面女子,由人搀扶着缓缓前行。
其中一人上前拱手:“请问……可是江大夫当值?我们从交趾而来,这位是国主之妹,双眼失明已久,听闻神医阁妙手回春,特来求治。”
江知意合上书,站起身。
她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缓步走出门,站在石阶上,迎着阳光看向那蒙面女子。
风吹起她的靛蓝长衫,袖口银针纹一闪。
她开口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那人答:“三年前一场高烧之后,再未见光。”
江知意走近几步,忽然抬手,轻轻掀开那女子面上薄纱。
女子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她俯身细看,片刻后直起身,语气平静:“不是病,也不是诅咒。”
“那是?”那人紧张起来。
“是你家国主,不想让她再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