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放下手里的名单,指尖在纸上轻轻敲了两下。小满抱着药材册子从外头跑进来,喘着气说:“师父,第三批药已经按您说的重新验过了,没问题。”
她点点头,没多说话。白天那一幕还在脑子里转——王兆临走时绊了一跤,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这种人不会就这么罢休,尤其当他嘴上说着“识毒”,眼神却闪得像藏了东西。
门外风声一紧,帘子掀开一角,萧砚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夜气,衣领微湿,像是刚从雨里穿行过来。江知意抬眼看他:“这么晚还不歇?”
“刚回来。”他声音低,把手里的一叠纸放在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她伸手接过,最上面是一封拆过的信,字迹潦草,用的是北戎商队常用的暗语格式。她没急着读,而是翻到后面几页,那里贴着几张药粉样本的图样,旁边还有墨笔标注的产地和流通路径。
“王兆前天见了个自称皮货商的人,”萧砚靠在桌边,语气平静,“那人其实是北戎使团的联络使。他们谈的不是生意,是‘怎么让一场考试变成瘟疫源头’。”
江知意眉头一跳。
“信里提到,要在你们这次考核用的药材里掺一种粉,叫‘北戎毒粉’。发作慢,症状像普通风寒,等发现时已经伤了肝肾。”他顿了顿,“目标是你——一旦考生集体中毒,你说你是救人,谁信?”
屋里安静下来。窗外风吹着檐下的铜铃,叮当响了一声。
她慢慢把信看完,手指在“女医考核”四个字上停了停。“他还真敢想。拿别人的命来踩我,顺便给朝廷一个查封神医阁的理由。”
“影七盯了他三天。”萧砚说,“这人最近频繁出入城西药市,私下收了几味禁药。其中一味,跟砒霜提纯的手法有关。”
江知意忽然想起白天小满拿银针试毒的那一幕。王兆当时盯着那碗水的眼神,不是愤怒,是惊疑——因为他没想到,有人真的能识破那种无色无味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拉开底层抽屉,取出一个小陶罐。打开盖子,里面剩下一点白色粉末。这是今天下午留下的样品之一。
“你怀疑他已经动手了?”萧砚问。
“不敢赌。”她合上罐子,“明天所有药材全部封存,新采的必须由云娘亲自带人去官市买,每一批都要做溶水测试和气味比对。另外……”她转身看向门外,“小满!”
小满立刻探头进来。
“今晚挨个通知今天参加辨药的考生,如果明早出现恶心、乏力、尿黄的情况,立刻来医馆报到,不要自己乱用药。”
“啊?真有人下毒?”小满瞪大眼。
“防着点总没错。”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告诉她们,来的路上别喝任何别人给的水或吃东西。”
小满应了一声,飞快跑了。
萧砚看着她安排妥当,才开口:“你早知道他会玩阴的?”
“他要是只骂几句,我倒不怕。”她把陶罐放回原处,锁好抽屉,“可他偏偏提到了毒。一个礼部官员,不该懂这些。除非……有人教他。”
萧砚点头:“我已经让影七继续盯着他府上动静。刚才送来的情报里还有一条——北戎使团七日后进京,名义上是通商,但随行队伍里多了两个没见过的药师。”
江知意冷笑:“巧了,正好赶上我们公布第一轮考核结果。”
“你想怎么办?”
“既然他想让我栽在药材上,那我就把每一味药都查到根。”她走到桌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名字,“党参、茯苓、当归、川芎……这些都是常用药,最容易被动手脚。让隐卫帮忙查一下最近三个月这些药材的进货记录,特别是从民间流入的散货。”
萧砚看了她一眼:“你信得过我的人?”
“我不信别人。”她抬眼看他,“但我信你做事不留尾巴。”
他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来,但眼神松了些。他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递给她:“这是影七刚送来的另一份消息——王兆府里有个老仆,前些日子偷偷去过城南一家废弃药坊,那里曾经是私制药材的地方。”
江知意接过一看,纸上画着简略的地图,标记了几处可疑地点。其中一个靠近水源。
“他在找地方制毒。”她低声说,“不是一次性的,是打算长期混入市场。”
“所以不止针对你。”萧砚道,“一旦这些药流出去,受害的是整个京城百姓。”
她沉默片刻,忽然问:“影七是什么人?”
“我手下最稳的一个。”他说,“三年前我在边关救下来的,会七种方言,能在人群里走一趟就记住三十张脸。你没见过他,但他见过你几次。”
“难怪他送情报的方式这么干净。”她把纸折好塞进袖袋,“让他继续盯,但别打草惊蛇。王兆现在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狗,咬不住我,就会乱咬人。”
萧砚点头:“我会叮嘱他。”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夜风扑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远处街角还有灯笼亮着,大概是巡夜的更夫。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忽然问,“就因为我打了他脸?还是背后有人推他?”
“我觉得不只是面子问题。”萧砚走到她身后,“他母亲是你救的,这事让他在朝中抬不起头。一个靠孝道立身的官员,却被一个女子救了亲娘,等于承认自己不如你懂医。对他这种人来说,比死还难受。”
江知意嗤笑一声:“所以他宁愿勾结外敌也要毁了我?真是疯了。”
“权力场上,有些人宁可拉着所有人陪葬,也不愿低头认错。”
她回头看他:“那你呢?你会吗?”
“会什么?”
“有一天发现我比你强,你会不会也想把我压下去?”
萧砚愣了一下,随即答得干脆:“不会。因为你强,我才活得安心。”
她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回去望着外面的黑夜。
第二天一早,神医阁门口又排起了长队。不是考生,是昨夜接到通知后赶来检查身体的姑娘们。云娘带着两个学徒忙得脚不沾地,一边问症状,一边记名册。
江知意坐在堂中,手里拿着一份新的药材清单。这是刚从官市送来的,每一味都盖了检验印。她正逐项核对,小满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
“师父!出事了!”
“说。”
“刚才有个姑娘来了,说昨晚回家后喝了家里熬的姜汤,半夜就开始吐,今早尿都是深褐色的!她娘吓得直哭,说是中邪了!”
江知意猛地站起来:“人呢?”
“在外头,扶着墙进不来。”
她抓起药箱就往外走。
那姑娘蜷在长椅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江知意搭脉时,指尖触到她的手腕,明显感觉到虚浮而数。再看舌苔,厚腻发灰。
“昨晚除了姜汤,还吃了别的吗?”
“就……一碗粥,半个馒头。”姑娘虚弱地说,“姜汤是我娘特意煮的,说驱寒。”
“姜汤在哪煮的?”
“灶上……锅是平时用的。”
江知意问完,转向小满:“去把她家的锅底刮一点灰下来,带回来化验。另外,查查她家最近买的姜是从哪来的。”
小满点头要走,又被她叫住。
“等等。再去趟药市,找最近卖生姜的摊主,问有没有人批量收购老姜,尤其是颜色偏暗的那种。”
小满愣了下:“这也能看出问题?”
“能。”她声音冷下来,“因为真正的毒,从来不写在药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