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混乱余波像粘稠的糖浆,缓慢地流淌着。
小蓝机器人“蓝宝”的狂笑声终于从高亢的“哈哈哈哈”降格成了断断续续的“哈…哈…呃…”,
像是快没电的劣质玩具,最后“哐当”一声,面朝下栽倒在光洁的地板上,
金属脑壳与地板亲密接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彻底不动了,只有尾巴尖偶尔还神经质地抽搐一下。
雷烁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青,额角全是冷汗,眼神发直。
那持续不断的魔性笑声像是钻进了他的脑髓里,还在嗡嗡回响,让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双手死死按着耳朵,指关节都泛了白,试图把那“哈哈哈”的余韵从脑子里抠出去。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哈”这个音节了。
雷焱则保持着一种石化的状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外太空。
他精心准备的蚀甲符,能轻易腐蚀掉机甲外壳涂层的危险玩意儿,
被那个小不点像捡废纸一样捡起来,随手就折成了一只…千纸鹤?
这比直接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他的世界观,他那点引以为傲的“小手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碎成了渣渣,连捡都捡不起来。
雷蒙德元帅捏着眉心,胸腹间的伤口因为刚才看热闹时不小心笑得太用力,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餐厅——撞歪的椅子、地上可疑的机油痕迹(来自蓝宝)、
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混合着烤肉脯香气的、若有若无的“哈哈哈”精神污染波——
只觉得心力交瘁。
带兵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只有云澈,是这片混乱废墟中唯一的宁静绿洲。
她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专属高脚椅上,小短腿甚至够不着地面,悬在半空轻轻晃悠。
腮帮子被那条最粗最厚的风干虫肉脯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努力囤粮的小仓鼠。
她全神贯注地咀嚼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盖过了餐厅里其他所有的杂音。
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眸里,只有对食物最纯粹的专注和满足。
身后那片兵荒马乱,于她而言,不过是进食时一段略显吵闹的背景音乐,丝毫不能撼动她对美食的虔诚。
“咔嚓。”
最后一口酥脆的肉脯消失在粉嫩的唇瓣间。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油光的手指,然后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或者说她那件不合身的、临时定制的自然女性款小号道袍袖子里)又掏出一张干净的油纸,把掉在腿上的几粒肉渣仔细地包好,收了起来。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元帅府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除了云澈满足的、几乎听不见的呼气声,就只剩下雷烁粗重的喘息和蓝宝倒地后偶尔发出的、微弱的电流“滋滋”声。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即将蔓延开时,管家艾伦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他银灰色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笔挺的黑色管家制服连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但那双敏锐的猫瞳深处,此刻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认命的麻木。
他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包装极其精美奢华的礼盒,缎带是昂贵的月光丝绒,
盒子表面印着某个贵族专属徽章,散发着与这满地狼藉格格不入的矜贵气息。
艾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歪斜的椅子、倒地的机器人和少爷们失魂落魄的模样,
将完美的职业面具重新戴上,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刚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澈澈小姐,约瑟夫议员的夫人,黛芙妮·约瑟夫女士前来拜访。她听闻府上收养了一位珍贵的自然女性幼崽,特意送来一份‘小小的心意’,希望能表达她的善意与关怀。”
艾伦刻意加重了“善意与关怀”几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他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的人影。
一位穿着繁复华丽长裙、妆容精致的贵妇款款走了进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又带着点高高在上施舍意味的微笑,
正是约瑟夫议员的夫人,黛芙妮。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在踏入餐厅的瞬间,就僵住了。
空气中残留的烤肉味、机油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哈哈哈”精神污染余波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绝对称不上“上流”的气味。
更别提那歪斜的家具和倒地的机器人了。
黛芙妮夫人精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嫌恶,但很快被她用更浓的假笑掩盖下去。
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餐厅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个体——
那个坐在椅子上,穿着不合身小号道袍,嘴边还沾着点油光的五岁小女孩。
“哦,天哪!”
黛芙妮夫人用她那刻意拔高的、带着咏叹调的嗓音惊呼,快步走向云澈,仿佛没看见地上的蓝宝机器人,
“这就是我们尊贵的小自然女性吗?多么…嗯…可爱的小天使!”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抚摸云澈的头发,但手指在离那乌黑小啾啾还有几厘米时,微妙地顿住了,大概是觉得那油光有点碍眼。
云澈在她踏入餐厅的那一刻就抬起了头。
天眼微启,一丝极淡的、带着阴冷黏腻感的秽气,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这位贵妇华贵的裙摆边缘,与她身上浓烈刺鼻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
云澈的小鼻子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不是食物的味道,是讨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