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风如同钝刀,刮过布满盐渍的粗糙布袍,刺入皮肉,带来阵阵寒意。脚下的礁石湿滑难行,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经脉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丹田近乎枯竭的空虚。
我佝偻着背,将气息压制在引气初期的微弱程度,脸上涂抹着海泥和刻意弄出的擦伤,眼神浑浊麻木,如同一个真正在海上挣扎求生、耗尽了所有希望的落魄散修。
一路向南,跋涉数日。
我不敢靠近任何城镇和修士聚集地,只沿着荒凉的海岸线潜行,渴了饮山泉露水,饿了捕鱼摘果,夜晚则寻找最隐蔽的岩缝或洞穴藏身,全力运转《万元归一素书》的粗浅法门,艰难炼化着稀薄的天地灵气,修复伤势,积攒着微不足道的真元。
墨老的追杀、青霄门与蛟族的通缉,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整个东海。沿途,我数次感应到强大的神识扫过荒野,也远远避开过几波身着青霄门服饰的巡逻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每一次躲藏,每一次屏息,都让心中的恨意与冰冷沉淀一分。
必须尽快赶到碧波轩!那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存在的生机与……反击的支点。
又过了十余日,伤势在缓慢恢复,真元也恢复了少许,至少赶路不再如此艰难。眼前的海岸线逐渐变得不同,荒凉的礁石滩被茂密的红树林和舒缓的沙滩取代,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也明显浓郁了几分。
远处,一座青翠岛屿的轮廓映入眼帘。岛屿四周,有淡淡的阵法光晕流转,码头上停泊着悬挂碧涛旗帜的舟船,时有修士驾驭遁光出入。
碧波轩山门所在——碧涛岛。
到了。
我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在远处一片红树林中潜伏下来,仔细观察。
碧涛岛戒备森严,远非往日可比。护岛大阵全开,码头上巡逻的弟子数量倍增,神色警惕,对所有靠近的陌生面孔都会进行严格盘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
看来,东海最近的动荡,也让碧波轩感受到了压力,加强了戒备。
如何进去?如何取信于人?
我沉吟片刻,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将我在东海经历的一切——青霄门与蛟族交易童男童女、血珊瑚岛玄阴冰髓、乃至墨老的存在(隐去古玉和自身秘密)——尽数烙印其中,只保留最核心、最能证明青霄门罪恶的证据。
然后,我小心地刮下那枚得自蜃楼、记录着《万元归一素书》残篇的古老玉简的一角粉末,融入玉简之中。这玉简材质特殊,其气息古老晦涩,或可增加可信度。
做完这一切,我深吸一口气,悄然潜至碧涛岛阵法边缘一处僻静礁石后。
看准一队巡逻弟子交接的间隙,我猛地将玉简用一层水灵之气包裹,如同投石般,精准地掷向岛内一名看似头目的筑基初期修士脚边!
“谁?!”
那修士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神识瞬间扫来!
但我早已缩回礁石之后,全力收敛气息,如同顽石沉入水底,瞬间远遁数里,藏入更深的红树林中。
接下来,就是等待。
我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红树林的沼泽与瘴气中潜伏下来,每日依靠粗浅的水遁和敛息术躲避偶尔扫过的神识,默默疗伤,等待着碧波轩的反应。
时间一天天过去,岛上的戒备似乎更加森严,但并无太大骚动。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玉简石沉大海之时——
第三日黄昏,一股强大的、带着浩然水元波动的神识,如同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潮汐,缓缓扫过整片红树林区域。
金丹修士!
我心中一凛,立刻将气息收敛到极致,身体沉入沼泽淤泥之中,一动不动。
那神识在我藏身之处微微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完全锁定。
片刻后,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我耳边响起:
“道友既来投诚,何不现身一见?我碧波轩,并非青霄门那等藏污纳垢之所。”
我心脏猛地一跳!他们果然收到了玉简,并且相信了部分内容!
赌对了!
但我没有立刻现身。谨慎,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我沙哑着开口,声音透过淤泥,显得模糊不清:“在下遭青霄门与不明势力追杀,身负重伤,不得不谨慎。贵宗若能庇佑,在下愿以更多隐秘相告。”
沉默。
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凝重:“道友可知,你所言之事,干系重大?若无实证,我碧波轩亦难插手。”
“证据……有。”我咬牙道,“但在下需先确保自身安全。”
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权衡。
最终,那声音道:“好。岛西‘听潮小筑’,暂可容身。阵法已为你开启一隙,但仅限小屋周围。莫要妄动。”
话音落下,我感觉到笼罩碧涛岛的庞大阵法,在西侧边缘微微波动了一下,露出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机会!
我没有犹豫,立刻从淤泥中钻出,化作一道模糊的水影,沿着那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岛内,迅速找到了那处位于偏僻海岸边的、被竹林环绕的简陋石屋——“听潮小筑”。
小屋外果然有一层淡淡的隔离阵法,但并未阻拦我。
踏入小屋,内部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桌上一壶热茶还散发着袅袅清香。
我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却不敢完全懈怠,立刻检查屋内,确认没有监视阵法后,才盘膝坐下,吞服丹药,全力疗伤。
半个时辰后,小屋竹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身着碧波轩内门服饰、面容儒雅、眼神清澈的中年修士站在门外,修为赫然是筑基后期。他身后并无他人。
“在下碧波轩执事,文仲。”他拱手一礼,态度不卑不亢,“奉长老之命,前来与道友一晤。”
我起身还礼:“散修,凌七。”依旧用了化名。
文仲步入屋内,目光快速扫过我,在我身上残留的伤势和那难以完全掩饰的、内蕴雷光的筑基中期修为上微微停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恢复平静。
“道友玉简中所言,实在骇人听闻。”他开门见山,神色凝重,“青霄门竟敢行此天人共愤之事,与蛟族交易童男童女?此事,可有铁证?”
我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能否取信于人,在此一举。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铁证……在下没有。但在下可立下心魔大誓,所言句句属实!并且,在下曾亲眼所见,青霄门刘姓执事与蛟族敖巳长老心腹于血珊瑚岛交接‘玄阴冰髓’!此事,墨老……也就是幕后策划摧毁交易点之人,亦可作证!只是……”我苦笑一声,“如今他也要杀我灭口。”
“墨老?”文仲眉头紧锁,“此人是谁?”
“在下亦不知其真正根底,只知其手段通天,于碎星墟深处谋划,对青霄门恨之入骨。”我半真半假地说道,将墨老描绘成一个神秘的反青霄门势力首领。
文仲沉吟良久,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血珊瑚岛数日前惊天爆炸,震动东海,莫非……”
“是。”我直接承认,“正是在下奉命所为,引爆了那批玄阴冰髓,破坏交易。也因此,遭双方追杀。”
文仲倒吸一口凉气,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和审视。破坏青霄门与蛟族的交易,还能从两名金丹手下逃脱?此人所言若属实,其实力和背后牵扯的势力,绝不简单!
“道友……”他声音更加凝重,“此事已非我所能决断。请稍候,我需即刻禀报掌门和诸位长老!”
我点点头:“在下在此等候。”
文仲匆匆离去。
我坐在小屋中,心神紧绷。碧波轩的态度,将决定我接下来的命运。
是成为他们对抗青霄门的棋子,还是……被当成烫手山芋,交出去换取利益?
窗外,碧海潮生,波诡云谲。
我的命运,如同海中小舟,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