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入冰冷湖底的石头,在黑暗中缓慢漂浮。
剧痛、疲惫、寒冷、饥饿……无数种痛苦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死死缠绕,拖向更深的昏迷。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始终护住心脉,吊着最后一丝生机不灭。
是玉髓芝残留的药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丝暖流终于艰难地撬开了沉重的黑暗。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呛咳起来,冰冷的空气刮过干裂刺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醒了。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灰蒙蒙的,不是矿洞深处那种令人绝望的漆黑。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霉味、血腥和毒气,而是一种混合着枯草、泥土和淡淡腐叶的清冷气息。
我……还在外面?
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亡命鼠道、冰冷河水、毒风蚀骨、最后那片灰白的天光……
我真的逃出来了!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强烈的痛苦和虚弱彻底淹没。
我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像一具被拆散的破旧玩偶,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胸口闷痛难忍,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脚踝处被燧石片划开的地方已经不再流血,但肿胀发黑,传来阵阵钝痛。
更糟糕的是,体内经脉空空荡荡,那点微薄的灵力几乎消耗殆尽,玉髓芝的药力也所剩无几,只能勉强维系着生机不断。
冷。
深秋山谷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穿透我湿透后又半干的破烂衣衫,狠狠扎进皮肉,渗入骨髓。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必须立刻处理伤势,必须取暖,必须找到水和食物。
否则,就算逃出了矿洞,我也会冻死、饿死在这荒郊野岭。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紧牙关,用还能动弹的右手,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打量四周。
我躲在一丛茂密的枯黄灌木后面,不远处就是那个黑黢黢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矿洞出口。四周是乱石嶙峋的荒谷,远处有低矮的山丘,植被稀疏,一片萧瑟景象。
暂时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野兽的踪迹。
幸运,也是不幸。无人意味着安全,也意味着无人可求助。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首先,是处理最紧急的伤口。我撕下内衣稍干净的部分,蘸着岩石上冰冷的晨露,小心擦拭脚踝的伤口。没有药,只能简单清理,然后用布条紧紧捆扎,希望能止住内里的恶化。
接着,是取暖。我挣扎着爬出灌木丛,在附近收集一切可以燃烧的枯枝和干草。双手冻得麻木僵硬,几乎握不住东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凹槽里,堆起一小堆柴火。
火……需要火。
我没有火折子。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找了一根稍微坚硬的枯枝作为钻棒,一块干燥的朽木作为钻板。双手合十,拼命搓动。
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
手掌的皮很快被磨破,鲜血渗出,染红了钻棒,钻心的疼。寒冷和虚弱让手臂酸软无力,每一次搓动都无比艰难。
但我没有停下。眼神死死盯着钻棒与木板接触的那一点,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希望。
终于,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袅袅升起!
我心脏狂跳,更加小心而快速地搓动!
烟越来越浓!
一点点微小的火星迸溅出来,落在下面铺垫的干草绒上!
我立刻俯下身,用冻得麻木的嘴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吹气。
呼……呼……
火星逐渐扩大,变成一点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草,然后蔓延到细小的枯枝上。
噼啪……
一小堆篝火,终于燃烧起来!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意。
我几乎是扑到火堆旁,将冻得失去知觉的双手和身体尽可能靠近那宝贵的温暖,贪婪地汲取着热量。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无处不在的疼痛。
但此刻,这疼痛也仿佛变得可以忍受。
有了火,就有了希望。
接下来是水。我舔舐着岩石上冰冷的露水,又找到一处岩缝渗出的、细细的水流,虽然冰凉刺骨,但至少干净。我用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下,干渴灼痛的喉咙终于得到缓解。
食物是最大的难题。荒谷中几乎找不到可以果腹的东西。我只能挖出一些看起来无毒的草根,嚼碎吞咽,那苦涩的味道和粗粝的纤维刮得喉咙生疼,但空瘪的胃总算不再火烧火燎。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深秋的夜晚,寒冷只会加倍。
我添足了柴火,确保火堆不会熄灭,然后蜷缩在岩石凹槽的最深处,尽可能利用岩石和火堆抵挡寒风。
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浓重的、仿佛要压下来的乌云。山谷里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偶尔掠过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还有远处不知名野兽隐约的嚎叫。
我抱紧双臂,身体依旧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篝火的光芒在脸上跳跃,映出一张布满污垢、伤痕和疲惫,却眼神冰冷的年轻面孔。
逃出来了。
但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荒野。
伤势沉重,前途未卜,追兵可能随时出现。
我低头,看向掌心。
那枚带着裂纹的古玉,依旧冰凉地贴肉藏着。那卷《惊雷剑诀》的拓本,也还在怀里。
它们是我仅有的东西。
也是我复仇和生存的全部依仗。
夜色更深,寒风更冽。
我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看着火焰吞噬干燥的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
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苗,投向南方。那片被沉沉暮霭笼罩的方向,是青霄门山门所在。
那里有巍峨的仙宫,有道貌岸然的长老,有抽取灵根滋养的药田,也有……我必须斩断的枷锁。
此枷,当以尔等仙骨为薪来焚。
我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活下去。
然后,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