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还有一个人。
寒凌夜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车窗外的沿海风景飞速倒退,阳光,沙滩,蔚蓝的海,所有明媚的色彩在他眼前都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片灰白色的虚无。
耳边那阵嗡嗡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那场大雨,泥泞的山路,刺眼的远光灯,还有父亲倒在血泊里,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这些年,他反复回忆那个夜晚,试图拼凑出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让他悔恨终生的瞬间。
他以为他已经记住了所有。
可原来,他忘记了最重要的部分。
不,不是忘记。
是被人为地抹去了。
张医生,心理诊所,催眠治疗……
一张无形的网,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将他牢牢罩住。
他的记忆,他的悲痛,甚至他以为的真相,都是别人精心设计好的。
“爷?”电话那头的曹兴杰半天没听到声音,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寒凌夜回过神,喉咙干得发疼。
“把那份档案,还有录音,发到我的加密邮箱。”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他自己。
“是。”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扔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后座的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连司机的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他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旋转。
那个人是谁?
坐在他车里的,那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是宋凛?是孙家的人?还是……他认识的某个人?
那个人,看到了全程。
那个人,是活生生的证据。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挖出一点线索。
雨刮器单调的摆动声,收音机里模糊的音乐,母亲叮嘱他要照顾好父亲的话语……然后就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和剧烈的撞击。
没了。
什么都没有了。
记忆像一个被摔碎的玻璃瓶,他只能捡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碎片,而最核心的部分,却被人扫得干干净净。
寒凌夜慢慢睁开眼,黑色的瞳孔里是一片化不开的寒冰。
他想起了早上,苏婉糖那个天真的问题。
“你做噩梦了吗?”
是啊,他做了一个长达十三年的噩梦。
现在,是时候醒了。
“改道,去老宅。”他对司机说。
“是,先生。”
劳斯莱斯在下一个路口平稳地掉头,驶向了城市的另一端。
……
寒家老宅。
车子停在主楼前,管家早已恭敬地等在门口。
管家恭敬地迎上来,“大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子他……”
寒凌夜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迈上台阶。
他一把推开书房厚重的橡木门。
寒振国正坐在书桌后,看到他进来,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你还知道回来?”
“为了一个傻子,断我的卡,撤我的人,把我这张老脸丢在全A市人面前!寒凌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寒振国一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质问,他习惯了用长辈的权威来压制这个孙子。
寒凌夜反手关上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没有理会寒振国的咆哮,而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双手撑在紫檀木的书桌上,身体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我再问一次。”
他盯着寒振国那双因愤怒而浑浊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十三年前,我父亲出事的那辆车上,除了他和我,还有谁?”
寒振国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他这副样子,寒凌夜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他直起身,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己家。
“看来,您是知道的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爷爷,别演了,您那点演技,骗骗外人还行。”
寒振国终于回过神,他指着寒凌夜,因为激动,手指都在发抖,“你!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是谁告诉你的!”
“告诉我?”寒凌夜轻笑了一声,“您觉得,除了您自己,还有谁能把这出戏演得这么精彩?”
“宋凛,孙宇,我母亲的心理医生张立,还有您。”
他一个一个地数着名字,每说出一个,寒振国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你竟然敢查我,我可是你亲爷爷!”寒振国终于反应过来,他扶着桌子,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亲爷爷?”寒凌夜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您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看着自己的孙子被人洗脑,然后心安理得地,坐了这个寒家家主十三年。”
“现在,您跟我谈亲这个字!”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您也配?”
“你!”寒振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寒振国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是,我承认。”他闭上眼,声音嘶哑,“我知道那不是意外。”
“是宋凛,他联合了孙家……他们要的是你父亲手上的一项技术,如果我当时插手,整个寒家都会被拖下水!我没有办法!”
他激动地为自己辩解。
“所以,您就牺牲了您的儿子?”寒凌夜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为了家族!这是他的宿命!”寒振国猛地睁开眼。
“真是大义凛然。”寒凌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我呢?我也是您的亲孙子,您让人篡改我的记忆时,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寒家的人?”
寒振国彻底说不出话了。
寒凌夜不想再看他这副虚伪的嘴脸,转身就走。
“站住!”寒振国在他身后嘶吼,“那个傻子!那个叫苏婉糖的傻子!你以为你把她保护得很好吗?”
寒凌夜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回头,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寒振国被他吓得一哆嗦,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喊道。
“宋凛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寒家,他真正的目标……是你!”
“他要毁了你最在意的东西!就像十三年前一样!”
“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很稳固吗?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拿走!包括那个傻子的命!”
寒凌夜的呼吸一窒。
“你什么意思?”
寒振国看着他紧绷的样子,似乎找到了最后的筹码,他发出一声像是哭又像是笑的怪声。
“你母亲的死,你以为也那么简单吗?”
“小夜,你母亲当年……她根本不是抑郁自杀的。”
寒振国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句最残忍的话。
“她是被人,活活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