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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清晨。寅时末刻(凌晨五点),北京城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薄雾与沉寂之中。澄清坊张宅内,张绥之已然起身。经过一夜相对安稳的睡眠,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虽然眼底仍有些许血丝,但精神却格外健旺,眼神清澈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花翎与阿依朵也已早早醒来,换回了那身便于行动的水绿色窄袖襦裙和便于行动的布鞋,恢复了汉家丫鬟的打扮。她们手脚麻利地伺候张绥之梳洗,为他换上那身青色鹭鸶补子官袍,束好发髻,戴上乌纱。动作虽不如真正的大家婢女那般行云流水,却也认真细致,透着一种笨拙的真诚。尤其是为张绥之整理衣领、系紧腰带时,二女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依赖与关切,让张绥之心中暖意融融。

“绥之哥哥,今天一定能顺利的!” 花翎一边为他抚平袍袖的褶皱,一边脆生生地说道,语气充满了盲目的信任。

“嗯!有我们在,肯定保护好绥之哥哥!” 阿依朵也用力点头,挥舞着小拳头。

张绥之看着她们,笑了笑,心中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今日之局,步步惊心,容不得半点差错。

用罢简单的早膳,张绥之便带着花翎与阿依朵,踏着清晨的露水,赶往北镇抚司衙门。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早起的更夫和赶着出城运菜的菜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清冷的气息。

在北镇抚司值房,他们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徐舒月。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杏黄飞鱼服,按刀而立,英气逼人,见到张绥之,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询问之色。

“徐千户,计划不变。” 张绥之低声道,“我们即刻入宫,面见长公主殿下。”

徐舒月也不多言,一挥手,带着两名心腹缇骑,与张绥之三人一同上马,向着紫禁城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回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辰时初刻(早上七点),一行人抵达东华门。徐舒月亮出北镇抚司腰牌,守卫不敢怠慢,验看后放行。众人下马,由早已接到消息、在宫门内等候的长乐宫首领太监引着,穿行在巍峨宫墙下的漫长甬道中,直往永淳长公主朱秀宁所居的长乐宫而去。

长乐宫内,朱秀宁显然也一夜未得安眠,虽经精心梳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与疲惫。她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贴身女官秋棠与冬雪在旁伺候。

见到张绥之等人进来,朱秀宁立刻起身迎上,急切地问道:“绥之,舒月,情况如何?昨夜可还顺利?”

张绥之与徐舒月上前见礼。张绥之简要将昨夜发现山洞工坊、缴获罪证、以及审问俘虏得知陆宏渊与白莲教勾结、明日将有物资转运的情况禀报了一遍。

朱秀宁听得花容失色,玉手紧紧攥着帕子,颤声道:“这……这陆宏渊,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私铸钱币,勾结邪教,他……他这是要造反吗?!陈侍郎……死得冤啊!” 她眼中涌上泪光,既为陈以勤枉死痛心,更为大明朝纲如此败坏而愤怒。

“殿下息怒!” 张绥之劝慰道,“如今证据已有,但尚不足以扳倒陆宏渊这老贼。需得拿到他直接指挥、与白莲教往来密信等铁证!故臣等有一计,需殿下相助!” 他便将利用郡主省亲宴、调虎离山、潜入侯府的计划详细说出。

朱秀宁闻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之色,重重颔首:“好!就依此计!本宫这就让尚宫局准备,今日午时,便在麟德殿偏殿设宴,邀清湘郡主省亲!本宫亲自下帖,邀陆宏渊这老贼入宫!秋棠,冬雪!”

“奴婢在!” 两名心腹女官齐声应道。

“你二人立刻去准备四口上好的樟木大箱,内衬锦缎,要足够宽敞坚固!再备一份厚礼,清单……就按郡主嫁妆单子上减等备办,务必显得隆重!再去库房取本宫的令牌和空白请柬来!” 朱秀宁吩咐道,雷厉风行。

“是!殿下!” 秋棠、冬雪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这时,一直沉默站在徐舒月身后的一名身形纤细、面容清秀、眼神灵动的绿衣女子上前一步,对朱秀宁和张绥之福了一礼,声音清脆利落:“卑职北镇抚司小旗青鸾,参见长公主殿下,张大人。”

徐舒月介绍道:“殿下,张大人,这就是我提过的青鸾,轻功绝佳,心思缜密,潜入搜查,非她莫属。”

张绥之打量了一下青鸾,见她虽身形娇小,但站姿稳如松,气息绵长,眼神澄澈中透着机警,确是好手,点头道:“有劳青鸾姑娘了。”

青鸾却微微蹙眉,直言不讳道:“张大人,徐千户,卑职昨日奉命,已暗中勘察过长平侯府外围。侯府围墙高逾两丈,光滑如镜,几无可借力之处。墙头日夜有暗哨巡逻,守卫极其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且皆非庸手。若想夜间翻墙潜入,而不被察觉,难度极大,几无可能成功。” 她话语冷静,点出了计划中最棘手的一环。

众人闻言,心都是一沉。侯府戒备如此之严,硬闯不行,潜入也几乎不可能,难道计划要夭折?

张绥之眉头紧锁,在殿内踱步,脑中飞速运转。忽然,他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手:“有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青鸾姑娘所言极是,翻墙潜入,确非上策。” 张绥之看向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意,“但诸位可还记得,陈以勤陈大人,是如何在密室中被杀害的吗?”

徐舒月反应最快,失声道:“你是说……凶手是提前藏在书房的空书柜里的!”

“不错!” 张绥之重重一击掌,“陆宏渊能用这招李代桃僵,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不必翻墙,我们可以……让他请我们进去!”

朱秀宁美眸一亮:“绥之,你的意思是……?”

张绥之走到那四口刚刚被太监抬进来的空樟木大箱前,用力拍了拍箱盖,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就利用这四口大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详细解释道:“稍后,秋棠和冬雪姑娘,便以长公主殿下赏赐、慰问郡马家眷为名,大张旗鼓地抬着这四口装满‘厚礼’的箱子,前往长平侯府!而青鸾、花翎、阿依朵三人,则提前藏入其中三口空箱之内!只留一口箱子放置真实礼物掩人耳目!陆宏渊见是长公主赏赐,必不敢怠慢,定然会开中门迎接,将箱子抬入府中!届时,只要箱子能顺利进入侯府内院,甚至库房,三人便可趁守卫不备,悄无声息地潜出箱子,依计行事!”

“妙啊!” 徐舒月忍不住赞道,“这法子虽然冒险,但出其不意,大有可为!陆宏渊这老狐狸,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把人送进他老巢!”

朱秀宁也面露喜色,但随即担忧道:“此计虽妙,但箱中藏人,风险极大。若被侯府下人开箱查验,岂不立刻暴露?”

张绥之自信地笑了笑:“殿下放心。秋棠和冬雪姑娘手持殿下令牌,代表的是天家颜面!陆宏渊权势再大,也不敢公然搜查长公主赏赐给郡马家的箱笼,那是大不敬之罪!他最多只会粗略查看一下箱体外观和封条。我们只需将箱子做得足够坚固,封条用宫内特制的,他便无从查起!况且,他此刻正需安抚郡主,绝不会在此时节外生枝!”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朱秀宁亲自修书一封,措辞恳切,以姐姐关怀妹妹、恳请侯爷在御前为陈家周全为由,邀请陆宏渊午时入宫赴宴。盖上永淳长公主宝印。

张绥之与徐舒月则带着青鸾、花翎、阿依朵,仔细检查那四口樟木大箱。箱子内部果然宽敞,足够一人蜷缩藏身。张绥之特意让工匠在箱盖内侧暗中开设了极其隐蔽的透气孔。又准备了清水、干粮和信号烟火,让 三人随身携带。并反复叮嘱潜入后的行动要点:青鸾负责搜寻书房、密室,查找书信账册;花翎和阿依朵负责警戒、掩护,并留意府中是否有囚禁之人或异常之处。约定以信鸽和特定声响为号,里应外合。

辰时三刻(早上八点),一切准备就绪。

长乐宫首领太监领着秋棠与冬雪,以及八名精心挑选、孔武有力的长乐宫内侍,抬着那四口沉甸甸、贴着明黄封条的大箱子,浩浩荡荡出了东华门,向着位于小时雍坊的长平侯府迤逦而行。而青鸾、花翎、阿依朵三人,早已在宫外隐秘处,悄然藏入了其中三口箱子之内。

与此同时,张绥之与徐舒月,则带着几名顺天府衙役和北镇抚司缇骑,快马加鞭,再次出城,赶往西郊山洞工坊。他们要在陆宏渊赴宴、侯府空虚的同时,严密监控工坊俘虏和物资的转运动向,并设法跟踪明日接货之人,争取人赃并获!

一场精心策划的明暗双线行动,就此展开!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

长平侯府,位于小时雍坊东南隅,占地极广,朱门高墙,戒备森严。

秋棠、冬雪一行人抬着箱子来到侯府大门前,立刻引起了守卫的警惕。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迎了出来,面色倨傲:“尔等何人?所为何事?”

秋棠不卑不亢,上前一步,亮出手中刻有凤凰纹样的赤金令牌,朗声道:“永淳长公主殿下驾前女官秋棠、冬雪,奉殿下懿旨,特来拜会长平侯爷!有要事相商,还不速去通传!”

那管家一见是宫中令牌,脸色顿变,忙躬身道:“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姑娘,失敬失敬!请稍候,容小人即刻通禀侯爷!” 说完,一溜小跑进府通报。

不多时,府门中开,长平侯陆宏渊竟亲自迎了出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绯色麒麟常服,脸上带着惯有的、看似随和却深不见底的笑容,目光扫过那四口大箱时,微微闪烁了一下。

“不知两位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宏渊拱手笑道,语气热情,眼神却锐利如鹰,在秋棠、冬雪脸上扫过,“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何必如此客气,还劳姑娘们亲自送来厚礼?” 他话语客气,却透着试探与谨慎。

秋棠上前,依礼福了一福,神色恭谨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双手奉上朱秀宁的亲笔信和请柬,道:“侯爷言重了。奴婢二人奉殿下之命前来,一是为答谢侯爷日前在陛下面前为清湘郡主与陈侍郎家美言周全之恩;二来……殿下与郡主姐妹情深,听闻陈府突遭变故,郡主悲痛欲绝,殿下亦是茶饭不思,心焦如焚!”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继续道:“殿下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国法难容,不敢奢求其他。只盼侯爷念在往日情分,以及……郡主毕竟是天家血脉的份上,能在陛下面前,多多斡旋,陈明利害,但求能保全郡主与郡马性命,即便……即便削爵为民,能得个安生度日,殿下与郡主,也必感念侯爷天恩浩荡!殿下特备薄礼,聊表心意,万望侯爷万万不可推辞!” 说着,她对冬雪使了个眼色。

冬雪会意,与秋棠一同,作势便要向陆宏渊行大礼参拜!

陆宏渊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得意,连忙上前虚扶,连声道:“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两位姑娘快快请起!折煞老夫了!”

他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陈以勤的案子来求情了!朱秀宁这丫头,倒真是姐妹情深!哼,用这点金银就想收买我?不过……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收之理?正好可以借此麻痹她们,让她们以为我收了钱就会办事,放松警惕!

他脸上堆起更加“诚恳”的笑容,叹道:“长公主殿下爱妹之心,天地可鉴!老夫……亦是唏嘘不已啊!陈侍郎之事……唉,国法如山,老夫人微言轻,但……既然殿下开了金口,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在陛下面前陈情!至于这些礼物……” 他假意推辞了一下。

秋棠立刻道:“侯爷务必收下!此乃殿下一点心意,也是郡主一番孝心!若侯爷不收,殿下与郡主,心中何安?” 说着,她示意内侍打开其中一口未藏人的箱子。

箱盖开启,顿时金光灿灿!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金元宝、银锭、珍珠、翡翠等物,价值不菲!

陆宏渊看到这黄白之物,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逝,虽然这些钱财对他而言不算巨款,但永淳长公主的“心意”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信号和把柄!他假意推辞一番,便“勉为其难”地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便愧领了!请姑娘回禀殿下,老夫定当尽力!”

他吩咐管家:“来人!将长公主殿下的赏赐,小心抬入内库好生保管!不得有误!” 他特意强调“内库”,既是显示重视,也是将财物置于自己掌控之下。

“多谢侯爷!” 秋棠、冬雪再次行礼谢过。看着那四口大箱(包括藏有三人的)被侯府仆役小心翼翼地抬向府内深处,两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第一步,成了!

陆宏渊又热情地邀请二人入内用茶,被秋棠以“还需回宫复命”为由婉拒。双方又客套了几句,秋棠、冬雪便告辞离去。

送走宫中来使,陆宏渊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化为一片冰寒。他回到书房,屏退左右,对心腹管家冷声道:“加强府内戒备!尤其是内库和书房附近,多派一倍的人手! 还有,午时入宫,所有护卫全部随行! 本侯倒要看看,朱秀宁这丫头,摆的到底是什么鸿门宴!”

“是!侯爷!” 管家领命而去。

陆宏渊走到窗前,望着皇宫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想保住你妹妹?哼,只怕你们姐妹,都要自身难保了!张绥之……徐舒月……咱们,宫里见!”

而此刻,那三口藏有“利刃”的樟木大箱,已被安然抬入了长平侯府防守最严密的内院。箱中,青鸾、花翎、阿依朵,正屏息凝神,等待着箱盖开启、利刃出鞘的那一刻!

风暴,即将在长平侯府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内部,悄然酝酿!而麟德殿的宴会,也即将成为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且说张绥之与徐舒月在北镇抚司衙门前分道扬镳后,各自带着精干人手,马不停蹄地奔赴预定地点。

张绥之带着老王等一干顺天府最信得过的老衙役,押解着几辆装载着空木箱的骡车,一路向北郊黑山坳方向疾行。清晨的薄雾已然散去,秋日高悬,但越往北走,地势越是荒凉,官道两旁尽是枯黄的苇草和起伏的土丘,风声呜咽,带着一股萧瑟之气。根据昨夜俘虏的供词,今日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将有一批私铸铜钱在此地交接。

路上,老王将连夜审讯的成果禀报张绥之:“大人,撬开那几个硬骨头的嘴了!这是他们接头用的信物令牌和口令。” 他递上两块黑黝黝、刻着诡异火焰纹路的铁牌,以及一张写着口令的纸条。

张绥之接过,仔细看了看令牌,触手冰凉,纹路古朴中透着一股邪气,绝非寻常匪类所用。口令则是两句看似寻常的暗号:“风急天高猿啸哀”,回应是“渚清沙白鸟飞回”。

“准备得如何?” 张绥之沉声问。

“大人放心!箱子底下,兄弟们的短铳都备好了!火药充足!只要您一声令下,管教这群邪魔外道有来无回!” 老王拍了拍腰间的刀柄,信心满满。

张绥之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地平线上那片越来越清晰的、荒芜的丘陵地带——黑山坳。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隐隐有些不安。陆宏渊和白莲教行事诡秘,如此重要的交接,会如此轻易地被俘虏供出?会不会是陷阱?

辰时末刻(上午九点),队伍抵达黑山坳入口。这是一处三面环山的低洼地带,入口狭窄,怪石嶙峋,仅有的一条土路蜿蜒伸入其中,地形极为险要僻静,确实是进行非法交易的绝佳场所。

张绥之示意队伍停下,让衙役们将骡车赶到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后隐蔽起来,自己则带着老王和两名手持令牌的衙役,走到坳口一处显眼的大青石旁,这是约定的标记点。

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乌鸦的呱噪,更添几分诡异。

“风急天高猿啸哀!” 张绥之深吸一口气,按照口令,朗声朝坳内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传出老远。

片刻沉寂后,坳内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七八个身穿灰色劲装、脸上戴着狰狞鬼怪面具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和灌木丛后闪了出来,呈扇形散开,隐隐将张绥之几人半包围住。为首一人,身形略显纤细婀娜,似乎是个女子,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双露出的眼睛,却锐利如刀,冷冷地扫视着张绥之等人。

“渚清沙白鸟飞回。” 那面具女子冷声回应了后半句口令,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沉闷和寒意。她上前一步,目光落在张绥之手中那两块令牌上,仔细看了看,忽然语气一转,带着浓浓的怀疑:“令牌没错……但,昨日西郊山洞那边刚被官府端了,风声正紧, ‘掌炉’ 怎会如此急着让你们又来交货?你们是哪个香堂的?为何面生得很?”

张绥之心头一凛!对方果然警惕性极高!而且消息如此灵通!山洞被端不过几个时辰,他们竟然已经知晓!是内部有奸细传递消息?还是白莲教的组织严密程度远超想象?

他面上不动声色,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从容答道:“这位师姐明鉴!正是因风声紧,‘掌炉’ 才命我等将剩余的‘硬货’尽快脱手,以免夜长梦多!我等是‘离’字坛新调来的兄弟,奉命行事,不敢耽搁!” 他故意将俘虏供出的一个香堂名号说出,试图取信对方。

那面具女子闻言,眼中疑色未消,反而更浓!她死死盯着张绥之,似乎要透过他的官服看穿他的内心,突然厉声喝道:“放屁!‘离’字坛上月在通州就已全军覆没!哪来的新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话音未落,她猛地拔出腰间一柄细长的弯刀,刀光在秋阳下泛起一道刺骨的寒芒!她身后那几名面具人也同时锵啷一声,亮出兵刃,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动手!” 张绥之见伪装被识破,毫不迟疑,暴喝一声,同时疾步后撤!

“砰砰砰——!”

早已埋伏在骡车后的衙役们闻声而动,猛地掀开盖在木箱上的伪装草席,露出底下隐藏的十多支早已填装好弹药的火铳!一阵震耳欲聋的排铳齐射!火光喷吐,硝烟弥漫!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火力,顿时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两名面具人惨叫着中弹倒地!其余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得阵脚大乱,慌忙寻找掩体!

“撤!快撤!” 那面具女子身手极为矫健,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巨石后,避开了致命的铅弹,声音尖利地呼喊道。她显然没料到对方竟有如此犀利的火器!

剩下的几名面具人不敢恋战,借着地形掩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瞬间没入了荒草和乱石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 老王拔出腰刀,就要带人追击。

“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张绥之急忙制止。这黑山坳地形复杂,敌暗我明,贸然追击极易中埋伏。他快步走到那两具被火铳击毙的面具人尸体旁,用刀挑开他们的面具。是两张完全陌生的、带着惊恐表情的年轻男子的脸。他又仔细搜查了他们身上,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和一些零碎物品,并无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然而,当张绥之靠近那面具女子刚才藏身的巨石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混合着某种高级胭脂水粉和女子体香的暧昧气息,随风飘入他的鼻尖。

“这香气……?” 张绥之猛地一怔!这气味……他绝对在哪里闻到过!而且时间很近!不是寻常的脂粉味,而是一种……带着诱惑与神秘感的特殊香型!他拼命在记忆中搜索,是清音阁?不对,那里的香气更浓艳。是长乐宫?也不像,宫中的熏香更典雅。是……徐舒月?不,徐千户从不涂脂抹粉。那会是谁?

“消息泄露了……对方早有准备……而且,接头人中有女子,身份似乎不低,还用着如此特别的香粉……” 张绥之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是内部出了奸细?还是昨天搜查山洞的动静太大,被白莲教的眼线察觉了?

“大人,现在怎么办?” 老王过来请示。

张绥之压下心中疑虑,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收拾现场,将尸体带走!我们立刻赶往柳林别院,与徐千户汇合!” 他担心徐舒月那边也会遇到类似情况,甚至……更糟!

众人不敢耽搁,迅速清理了痕迹,将尸体抬上骡车,快马加鞭,向着城南方向的柳林别院赶去。

柳林别院,位于京城南郊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旁,本是某位致仕官员的庄园,环境清幽。根据俘虏供词,这里是接收金银绸缎的地点。

然而,当张绥之带队赶到柳林别院附近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巨震!

只见别院那精致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外一片狼藉!几辆装载着箱笼的马车倾覆在地,箱子破碎,里面黄澄澄的金锭、白花花的银元宝、以及色彩斑斓的江南绸缎散落得到处都是!地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激烈打斗的痕迹!十余名北镇抚司的缇骑正紧张地持刀警戒,人人带伤,脸上带着悲愤与后怕之色。

而徐舒月,则脸色苍白,鬓发散乱,杏黄飞鱼服的肩头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正靠在一棵柳树下,由一名缇骑搀扶着,紧闭双目,似乎昏厥了过去!

“徐千户!” 张绥之惊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心中又急又痛,“怎么回事?!谁干的?!”

一名手臂负伤的锦衣卫总旗见到张绥之,如同见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禀报道:“张大人!您可算来了!我 们……我们中了埋伏!千户大人她……她……”

原来,徐舒月带队押解着从山洞缴获的部分真金银和绸缎作为诱饵,来到柳林别院。为了取信对方,她冒险采用了‘真货’交接的方式。不料,对方验货之后,突然发难!埋伏在别院内外的大批黑衣蒙面刀手一拥而上,手段狠辣,意图人货并吞!幸亏徐舒月武功高强,带领缇骑拼死抵抗,且战且退,才勉强杀出重围,但货物已被劫走,人员也多有伤亡!

“徐千户是为了救一名弟兄,被贼人的冷箭擦伤了肩膀,又力战脱力,才晕过去的……” 总旗哽咽道。

张绥之闻言,又气又急,更是心疼如绞!他蹲下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了,伸手轻轻扶住徐舒月的肩膀,急切地呼唤道:“舒月!舒月!你醒醒!你怎么样?”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徐舒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张绥之写满担忧的脸,她先是一愣,苍白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抹不正常的红晕,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手,声音虚弱却带着惯有的倔强:“你……你放手!我……我没事!一点小伤……死不了!男女……授受不亲……”

张绥之见她醒来,心中稍安,但看她肩头渗出的血迹和虚弱的样子,哪里肯放?他不由分说,轻轻拉开她飞鱼服肩头的破损处,仔细查看。伤口不深,确实只是被箭簇擦过,皮肉翻卷,血流了不少,但未伤及筋骨。主要是失血加上力竭所致。

“还好……只是皮外伤……” 张绥之松了口气,连忙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想要为她敷上。

“你……你别动!我自己来!” 徐舒月大窘,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挣扎着要躲开。她虽性格刚烈,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何曾与男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肌肤接触?尤其还是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候。

张绥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唐突,俊脸也是一红,连忙松开手,将金疮药塞到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里,转过身去,低声道:“你……你快些处理一下伤口!”

徐舒月咬着嘴唇,飞快地给自己上了药,用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好,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强作镇定地道:“好了!转过来吧!”

张绥之转过身,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虽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恼),这才彻底放心。他沉声问道:“可知对方是什么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徐舒月摇摇头,脸上露出挫败与愤怒之色:“黑衣蒙面,下手狠辣,训练有素,不像普通匪类!他们抢了东西,驾着十几辆大车,朝着……京城方向去了!”

“京城方向?” 张绥之一愣,蹲下身,仔细查看地上的车辙印记。果然,深深的车辙,清晰地指向北京城!

“奇怪……他们抢了这么多金银绸缎,都是显眼之物,如何能运进防守森严的京城?若不进城,这十几辆大车,又能藏到哪里去?” 张绥之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这太不合常理了!难道对方在城外还有更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他站起身,看向那名总旗,语气带着一丝不满:“为何不追?”

总旗苦着脸道:“回大人!不是不追!贼人势大,且……且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撤退时抛洒了大量铁蒺藜和烟雾,阻断了道路!等我们清理干净,早已不见了踪影!卑职已派人四下搜寻,但……尚无消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警觉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一名身着宫中女官服饰、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正是永淳长公主朱秀宁身边的贴身女侍卫紫燕!“张大人!徐千户!” 紫燕勒住马,飞身而下,语速极快地说道,“长公主殿下让奴婢前来传讯!长平侯陆宏渊,已奉召入宫,此刻正在前往 麟德殿 的路上!侯府精锐护卫随行大半!”

消息终于来了!调虎离山之计已成!

张绥之精神一振,但眼下徐舒月受伤,柳林别院这边线索中断,黑山坳那边也扑了空,局势并不乐观。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徐舒月,关切道:“舒月,你伤势不轻,不如先回城医治休息,宫里……我独自去便可。”

“放屁!” 徐舒月凤目一瞪,强撑着站起身,尽管身体微微摇晃,语气却斩钉截铁,“一点皮外伤,碍什么事!本官还没那么娇气!陆宏渊那老贼进宫,正是关键时刻,我怎能缺席?!走!立刻回宫!” 说着,她不顾伤势,便要翻身上马。

张绥之知道拗不过她,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敬佩,只好对老王吩咐道:“王捕头,你立刻带人,沿着车辙方向,仔细追查那批车队的下落!询问沿途所有村庄、驿站、乃至 城门守军 !十几辆大车,目标巨大,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要查出它们的去向!”

“卑职遵命!” 老王拱手领命,立刻带人分头行动。

张绥之又对紫燕道:“有劳紫燕姑娘回禀长公主,我与徐千户即刻入宫!”

“是!二位大人小心!” 紫燕点头,转身上马,先行回宫报信。

张绥之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徐舒月,助她上了马,自己亦翻身上马,与她并辔而行。他看着徐舒月强忍伤痛、倔强挺直的背影,又想起黑山坳那神秘的香气和柳林别院的蹊跷劫案,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眼前渐渐聚拢的乌云,越来越浓。

麟德殿的宴会,恐怕绝非简单的觥筹交错,而是一场暗藏刀光剑影的鸿门宴!而长平侯府内,青鸾她们的行动,此刻想必也已开始!成败在此一举!他深吸一口气,一夹马腹,与徐舒月一同,向着那座巍峨耸立、吞噬了无数阴谋与生命的紫禁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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