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流转,速度极快,载着众人风驰电掣般深入北俱芦洲腹地。越往深处,天地间的景象便越发显得荒凉凄寂,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暮气所笼罩。原本在边缘地带尚算浓郁的天地灵气,在此处变得稀薄而驳杂,如同掺了沙子的清水,吸入肺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却直透心神的焦躁与压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砂砾在摩擦着神魂,令人不自觉地心生烦闷。
俯瞰下方,山川地貌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扭曲。巍峨的山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掰弯,呈现出不自然的弧形;原本应奔流不息的江河,或是诡异地断流,或是被强行改道,在干涸的河床上留下如同伤疤般的印记。大地之上,植被大面积枯萎,只剩下零星几株顽强的怪木,扭曲着枝干指向灰暗的天空。裸露的岩石表面,覆盖着一层仿佛拥有生命的、如同苔藓般的暗色能量残留,它们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终于,在前方引路的太上老君、哪吒等人放缓了云速。一股更为沉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力场隐隐传来,让众人的云头都为之一滞。
“三位,前方便是了。”太上老君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超然笑意的仙风道骨之颜,此刻布满了凝重,他拂尘指向远方,声音低沉而严肃。
众人循声望去,即便是以小白和小青的心境,也不由得目光一凝。
只见前方一片广袤的区域,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整个世界中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天空,如同被撕裂开一道丑陋无比的伤疤,一道不规则的、边缘不断扭曲蠕动的巨大黑色裂隙,如同凝固的狰狞闪电,悬挂在天幕之上。裂隙内部深邃幽暗,目光投入其中,仿佛会被那纯粹的黑暗所吞噬,连神魂都要被牵引进去。只有阵阵不稳定的、带着湮灭气息的空间波动,如同濒死巨兽的喘息,以潮汐般的节奏向外扩散,将周遭的光线、声音,乃至一切生机都无情地吸入,形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死寂的真空地带。
裂隙下方,几位身披金甲、神光熠熠的天庭神将,正呈特定方位站立,全力催动神力,维持着一个巨大的、流转着无数玄奥符文的金色光罩。光罩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试图将那裂隙及其散发出的湮灭气息牢牢封锁在内。然而,从他们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微微颤抖的手臂,以及那金色光罩表面不断荡漾、明灭不定的涟漪来看,这封印维持得极为吃力,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那裂隙中蕴含的恐怖力量撑破。
“此裂隙出现得极为突兀,扩张速度更是超乎想象。”太上老君语气沉重,白眉紧锁,“其内散发出的能量性质未知,前所未见,且极具侵蚀与同化性,我等尝试了多种秘法神通,皆无法将其彻底闭合,甚至连延缓其扩张都收效甚微,只能倾注大量神力,勉强维持这封印光罩。若任其发展,恐有贯穿界壁,引发三界动荡之患啊!”
哪吒在一旁抱着火尖枪,虽然没有开口,但那紧抿的嘴唇,微微挑起的眉梢,以及那双燃烧着战意与凝重的眼睛,都清晰地表明了他对事态严重性的认同。
小玄微微颔首,脸上那惯常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戏谑的神情收敛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冷静。他金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扫描着那道裂隙的每一个细节。他示意小白和小青在原地稍等,自己则驾驭云头,缓缓向前飘飞了数丈,在距离那金色光罩尚有一段距离时停下。他并未贸然接触光罩,而是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指尖处,一缕极其细微、却凝练纯粹到极致的暗金色神力悄然缭绕而出,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灵蛇,又如同最灵敏的探针,小心翼翼地穿透了那层看似坚固的金色光罩,轻轻地触及到裂隙边缘那不断扭曲、散发着不祥波动的能量场。
小白和小青站在后方,目光紧紧跟随着小玄的每一个动作。小白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道如同世界伤疤的黑暗裂隙,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忧色,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收拢,周身有微不可察的寒气萦绕,仿佛随时准备凝聚冰霜。小青则赤瞳微眯,如同盯上了猎物的猛兽,周身隐隐有青色的妖力如电弧般流转不定,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只要小玄那边出现任何异常,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
然而,小玄的探查过程,远比众人预想的要短暂。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他脸上那如临大敌般的凝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层层递进的表情——先是探查到某种难以置信事实时的骤然愕然,瞳孔微微收缩;随即,那愕然如同投入火中的油料,轰然转化为一种被愚弄、被轻视的冰冷怒火,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寒意凛冽,几乎要实质化地迸射出来。
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污秽可笑的东西。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金色闪电,穿透空间,直直钉在脸上还残留着沉重之色的太上老君身上,声音不高,却如同结了冰碴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尖锐讥讽与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一字一句地砸了过去:
“老、君。” 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让周围原本就凝滞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连那裂隙散发出的不稳定波动都似乎为之一顿,“这能量……内部结构松散不堪,人为拼接伪造的痕迹明显得就像顽童信手的涂鸦!其核心本质更是弱得可怜,连只稍微强壮点的噬草虫(一种仙界最低等的精怪)都未必能侵蚀!还有这所谓的‘异界’气息……”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荒谬与怒意,金色的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利剑般扫过太上老君、哪吒以及那些正在“努力”维持封印的神将,“分明是你们天庭‘万界观测司’那边,专门搞出来的、带着既定剧本和任务的‘穿越者’身上独有的标记!说吧,是哪个环节出了惊天大岔子,把不该放出来的‘演员’和他们的‘舞台背景板’,漏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还弄出这么一副‘三界将倾’的架势!”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变得极其尴尬和诡异。
前方那些原本还一脸凝重、如临大敌、仿佛在支撑着天地安危的神将们,动作齐齐一僵,脸上那“沉重”的表情如同劣质的面具般碎裂,目光闪烁游移,或低头看地,或抬头望天,就是不敢与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金色眼眸对视。哪吒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在太上老君带着警告意味狠狠瞪过来的目光中,又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只是那不断抖动的肩膀和涨红的脸庞,出卖了他此刻忍笑得有多么辛苦。
太上老君那张仙风道骨的老脸上,此刻可谓是精彩纷呈,青红交错,雪白的胡须都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翘了起来。他干咳了几声,那咳嗽声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咳咳……这个……玄小子,果然……果然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啊……老夫就知道,瞒不过你……” 语气中带着几分被戳穿的窘迫,又有几分试图蒙混过关的讪笑。
小玄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强压下直接把这片伪造的灾厄之地连同面前这群演戏的仙神一起轰上天的冲动,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所以,你们随便派个巡逻天兵,甚至让观测司自己来个人就能轻松抓回去、回收碎片的小事,兴师动众,摆出三界将倾、危在旦夕的架势,把我们诓来这北俱芦洲深处?” 他往前踏了一步,周身那压抑了许久的、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恐怖威压轰然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扭曲之声,“耍、我、们、玩?!”
“绝非如此!玄小子,你且息怒,听老夫解释!”太上老君连忙摆手,脸上挤出几分近乎讨好的笑容,也顾不上维持什么道祖的威严形象了,“抓捕那逃逸的异界灵魂和回收观测镜碎片,确实不难,易如反掌。难的是……是后面的事,是这背后蕴含的……嗯……‘机缘’。”
他搓了搓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按捺不住某种兴奋。他看了看小玄那愈发冰冷、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动手的脸色,又看了看后方同样面露不悦、眼神锐利的小白和小青,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逃逸的乃是‘万界观测镜’的一小块微不足道的碎片,它机缘巧合,携带了一个来自某个低武凡人世界的灵魂落入此地。按照常规流程,我们将其回收,消除相关记忆,要么送返原处,要么投入轮回,也就罢了,掀不起半点波澜。但是……”
老君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类似于市井老儿发现什么新奇玩意的兴奋光芒,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但是,观测司那帮闲得发慌的小子们,在例行检查那灵魂携带的‘剧本’时,发现这次逃逸附带的‘故事’颇为有趣,是个什么‘废柴逆袭、打脸各路天才、最终成就至尊’的经典套路。他们觉得,若是按部就班回收,将这尚未开演的精彩戏码扼杀于萌芽,未免太过暴殄天物,太过无趣。所以……所以就想借此机会,请玄小子你,还有白姑娘、青姑娘,帮个小忙,参与其中……”
小玄简直要被这番荒谬绝伦的言论气笑了,他打断老君的话,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帮忙?帮什么忙?陪着你们演戏?给你们那漫长到发霉、闲得蛋疼的天庭生活,增添点无聊的乐子和谈资?!你们……是闲得身上要长蘑菇了吗?!还是觉得我们姐弟三人,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戏子?!”
就在这时,小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段极其“不堪回首”的记忆——那是几百年前,他就是被这老家伙用类似的、一本正经的借口忽悠,说是新炼制了一炉“返璞归真丹”,能淬炼灵力、精纯修为,绝无任何副作用。结果他和两位姐姐信以为真,服下之后,药力爆发,三人竟直接变回了四五岁孩童的模样,粉雕玉琢,心智亦退化至幼童时期!足足当了三天只会流着口水咿咿呀呀、连路都走不稳、需要人时刻抱在怀里照顾的奶娃娃!那三天,简直是他漫长蛇生中最大的黑历史之一!每每想起,都让他羞愤欲绝!
新仇旧恨如同火山喷发般涌上心头,小玄眼神一厉,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只听“铮”的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一道凝聚了恐怖力量、仿佛能斩裂星辰的暗金色剑光骤然在他手中成型,剑身嗡鸣,吞吐着毁灭性的气息,剑尖直指太上老君!
“好你个为老不尊的老顽童!上次骗我吃那破丹药的账还没跟你清算!这次又敢编造弥天大谎,将我们诓来这荒僻之地,就为了给你们那无聊透顶的‘闲趣’找乐子?!真当我们好欺不成?!吃我一剑!”
话音未落,那暗金色的剑光已然撕裂长空,带着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神魂的呼啸声,毫不留情地朝着太上老君当头劈去!剑势之猛,之决绝,吓得旁边的哪吒和几位神将脸色发白,连连驾云后退,生怕被那恐怖的剑气余波扫中。
太上老君也没想到小玄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上来就是如此石破天惊的全力一击,吓得他“哎呦”一声,手中拂尘急急甩动,一道清蒙蒙、流转不息的太极图印瞬间在身前展开,阴阳二气盘旋,堪堪挡住了那凌厉无匹、仿佛能开天辟地的暗金剑光。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爆开,恐怖的能量碰撞形成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下方本就荒芜扭曲的山峦,在这逸散的气劲冲击下,如同松软的沙堆般,瞬间被削平了数座顶峰,碎石齑粉漫天飞扬,烟尘滚滚。
“哎呦!臭小子!你来真的啊!”太上老君被那反震之力震得气血一阵翻涌,道冠都有些歪斜,雪白的胡子更是气得翘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不断注入法力加固身前的太极图印防御,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老道我好歹是帮过你大忙的吧?当年你本源不稳险些魂飞魄散,还是我用丹药帮你固本培元!你不念旧情、不知感恩也就算了,那你起码得懂得尊老吧!”
“尊老?我尊你个头!为老不尊者,人人得而‘教育’之!”小玄火气彻底上头,根本不听他那套,手中剑势愈发急促狂猛,暗金色的剑光一道接着一道,如同狂风暴雨,又似九天银河倾泻,连绵不绝地轰击在那太极图印之上,打得那清蒙蒙的光印光芒乱颤,涟漪阵阵,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今天不打你个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看剑!”
一时间,这片北俱芦洲的荒凉之地,上演了一场足以让三界众生瞠目结舌的景象——身为三界战力天花板之一的玄蛇,追着德高望重、地位尊崇的太上道祖猛砍,剑光纵横捭阖,道法轰鸣爆响,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烟尘弥漫,哪还有半分仙家气象。
后方,小白和小青看着这突如其来、画风突变的一幕,也是面面相觑。
小青先是愕然,随即赤瞳中闪过兴奋与解气的光芒,摩拳擦掌,周身妖力澎湃,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补上两记重击:“打得好!弟弟!对付这群闲得没事干、就知道捉弄人的老家伙,就该这样!狠狠教训他们!”
小白倒是相对冷静些,冰蓝色的眼眸看着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剑气道法乱飞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宠溺与理解的弧度。她轻声对小青道:“好了,由他去吧。弟弟心中憋着火,尤其是牵扯到我们,又被旧事勾起不快,让他发泄出来也好。” 她虽然也对被诓来此事感到些许不悦,但比起小青的直接,她更能体会小玄那种因在意之人被戏弄而产生的、更深层次的愤怒。
过了好一阵,或许是胸中郁积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又或许是看着太上老君那只剩下狼狈躲闪、道袍都被凌厉剑气划破了好几处、显得有些滑稽的样子,小玄终于冷哼一声,手腕一收,那漫天肆虐的暗金色剑光如同百川归海般骤然消散。
太上老君这才得以喘息,停下有些凌乱的步伐,扶着歪斜的道冠,整理着破了几处、沾满尘土的八卦道袍,看着对面依旧面若寒霜、但眼神中的怒火已消退大半的小玄,苦笑着摇了摇头,喘着气道:“你……你这臭小子,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脾气还是这么火爆,一点就着……”
小玄懒得跟他废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压下心头残余的火气,目光扫过一脸悻悻又带着期待神色的太上老君,以及旁边那些想笑又不敢笑、努力憋着的哪吒和神将们,又回头看了看自家两位虽然对这场闹剧感到无语、但明显也等着他做最终决定的姐姐。
他深吸了一口这北俱芦洲稀薄而驳杂的空气,最终化作一声充满了无奈和认命的叹息。
“行吧,来都来了……” 他语气带着一股仿佛被迫上了贼船般的无力感,目光重新落在太上老君身上,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说说看,你们那观测司,到底想怎么个‘有趣’法?事先声明,太无聊、太麻烦,或者需要我们装傻充愣配合演烂戏的事,免谈。若是不能让我和姐姐们觉得有那么一丁点意思,我现在立刻调头就走,这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
太上老君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仿佛生怕他反悔,也顾不上整理凌乱的仪容了,连忙驾云凑近几步,脸上堆起了灿烂的、带着几分“奸计得逞”意味的笑容,搓着手,开始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地讲述起他们观测司那群“闲人”精心策划、准备看戏的“废柴逆袭”互动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