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前,底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道红色轨迹。窗玻璃映出了陈立略显疲惫的脸,以及身后开放式办公区零星亮着的几盏台灯。又一个加班夜。
“陈工,还不走吗?”助理小杨拎着包,站在门口问道。
“一会儿就走,这个投标文件还差最后一点。”陈立转身,勉强笑了笑。
小杨点点头,带上了门。脚步声渐远,陈立才慢慢坐回自己的工位。桌上摆着上周部门年会的合照,照片中央是手捧“优秀员工”奖杯的赵娜,笑得灿烂。而他站在最边缘,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有些僵硬。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奖项失之交臂。入职五年,陈立一直是国际工程部最拼命的那个。巴基斯坦的输变电项目,他顶着五十度高温在现场待了两个月;东非的电网改造工程,他带着团队三天两头熬夜;就连婚假,他都因为一个紧急项目只休了一半。
而赵娜,似乎总是能轻松获得他拼命争取的一切。
“因为她更懂得展示自己。”陈立的妻子昨晚这么说,语气里带着心疼和无奈,“你做了十分,只说五分;她做了五分,却能说成十二分。”
陈立打开电脑,继续修改那份哈萨克斯坦电站项目的投标书。这是部门今年的重点项目,他带着团队准备了三个月,几乎把所有的周末和夜晚都投入其中。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寂寞的心跳。
“哟,陈工还在奋斗呢?”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赵娜不知何时回来了,一身酒红色连衣裙,妆容精致,显然是刚结束什么应酬。
“回来拿点东西。”她笑着走到自己座位前,翻找着什么,“今天跟国网国际部的李主任吃饭,他们还问起哈萨克斯坦那个项目呢。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的方案,李主任很感兴趣。”
陈立的手指停在键盘上。赵娜总是这样,不经意间透露她与重要人物的交往,暗示她在项目中的关键作用。而事实上,她甚至不是投标团队的核心成员。
“是吗?那很好。”陈立简短回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赵娜拿着文件走过来,站在陈立身后,看着他的屏幕:“这个技术方案部分,李主任提了点想法,我觉得我们可以调整一下。”
陈立深吸一口气。赵娜对技术细节一知半解,却总喜欢指手画脚。他想起上周部门会议上,领导将哈萨克斯坦项目的统筹工作交给了赵娜,理由是“她更擅长对外沟通协调”。
“具体什么想法?”他尽量保持平静。
赵娜俯身,手指在屏幕上指点:“比如这部分,能不能简化一点?客户不一定需要这么详细的技术参数。”
她靠得太近,陈立能闻到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与办公室里熟悉的咖啡和纸张气味格格不入。
“这些是必要内容,哈萨克斯坦方面的技术团队很专业,不提供详细参数会被认为不专业。”陈立尽可能耐心地解释。
赵娜直起身,脸上掠过一丝不悦:“陈工,你就是太固执。做工程不光是技术,更是人情世故。这方面你真该多学学。”
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咄咄逼人。走到门口,她似乎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下周三的汇报,王总让我来讲,你配合准备材料就好。毕竟我更了解领导的关注点。”
门关上了。
陈立一拳砸在桌面上,茶杯震动,褐色的茶水溅了出来,在投标书的复印件上晕开一片污渍。他闭上眼,深呼吸,试图压下心中翻腾的愤怒和不平。
他想起老家渔民捕蟹的竹篓。一只螃蟹很容易爬出来,多放几只就没有一只能逃脱——因为下面的螃蟹会拼命拉住上面的。父亲常说:“人啊,有时候就跟这螃蟹一样,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这就是所谓的“螃蟹定律”吧,陈立苦涩地想。
手机震动起来,是妻子发来的消息:“还在加班吗?胃药在左边抽屉,别忘了吃。女儿今天会叫爸爸了,我录了视频。”
陈立点开视频,女儿稚嫩的声音在空寂的办公室里回响。他的眼眶突然发热。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陈立注意到赵娜桌面上一个醒眼的文件夹——“优秀员工申报材料”。鬼使神差地,他翻开来看。里面罗列的各项“突出贡献”,几乎都是他主导完成的工作,只是表述方式让人感觉赵娜才是关键推动者。
更令他震惊的是最后几页——哈萨克斯坦项目的初步方案,署着赵娜的名字,内容与他三个月前提交的初步构想惊人相似,只是增加了一些华而不实的包装。
陈立站在那里,浑身发冷。他一直知道赵娜善于揽功,却没想到如此肆无忌惮。
第二天,陈立直接去找了部门主任王总。他平静而坚定地陈述了事实,出示了自己早于赵娜的方案草稿和邮件记录。
王总听完,长叹一声:“陈立啊,我知道你委屈。但赵娜确实更懂得如何呈现价值。公司现在重视市场开拓,她那种人才我们也需要。”
“所以就可以窃取别人的工作成果吗?”陈立难得地强硬。
“这样吧,”王总妥协道,“哈萨克斯坦项目的汇报,你们一起讲,你负责技术部分。”
周三的汇报会上,陈立条理清晰地介绍了技术方案,获得了客户代表的高度认可。而赵娜在总体介绍中多次出现技术性错误,都被陈立悄悄纠正。会后,哈萨克斯坦方面的总工程师特意与陈立交换了联系方式,表示希望他未来能负责项目执行。
月底的部门会议上,王总宣布哈萨克斯坦项目中标,并将任命陈立为项目执行负责人。那一刻,陈立看见赵娜脸上闪过的震惊和不甘。
下班后,陈立最后一个离开。经过赵娜座位时,他听见她正打电话,声音压抑着愤怒:“...不就是会点技术吗?凭什么...我都打点好了关系,最后让他摘了果子...”
陈立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电梯。夕阳透过走廊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想起小时候看父亲捕蟹,总有那么一两只螃蟹特别强壮,能够顶着同伴的拉扯爬出竹篓。父亲说,这种螃蟹眼睛特别亮,腿特别有力,最重要的是——它们懂得在别的螃蟹互相拉扯时,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
电梯门打开,陈立走进去,按下1楼。手机里,妻子发来女儿咿呀学语的视频,他微笑着看着。
也许,他不必再做竹篓里的螃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