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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行事,代价似乎都是无可挽回的。
祝青时头一次苦苦挣扎,一刻都不能安生。
他趴在床边,紧紧拉住月泠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感受她还算温热的手心,感受她的生息。
屋外下了一场薄薄的春雨,水声嘀嗒响起。
在等待中,少年近乎绝望,泪水顺着眼尾流下,竟是淡青色的。
这是他第一次为月泠流泪,却是为她的性命安危而悲伤。
他只觉得心疼得要死。
可他没有心,有的只是妖丹幻化出的心脏跳动的感觉。
对了,妖丹……
忽然想到什么,祝青时止住苍白无力的眼泪,将手放在胸口处,运行全身的法力,将妖丹吐出来。
他以微薄的神力包裹住它,施加了一层保护的封印,莫让过于精纯的妖力影响到了月泠的身体。
在妖尚且幼小时,妖丹十分重要,但如今他已处于过渡期,又为青云山的山神,没了妖丹还能撑住。
若非他前一百年疏于修炼,怎么会如此弱小,连没了颗小小的妖丹都会虚弱一段时间。
有了这颗妖丹温养身体,月泠慢慢便可恢复,别管什么时疫了,此后除妖邪,去病厄。
祝青时将妖丹打入月泠体内,探了探她的脉象,见的确显露生机后,不由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显露一个苍白的笑容。
这段日子,他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没多久,少年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一团青色的雾,消散在空中,被迫回归本体休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除开照顾月泠的时间,祝青时不得不回到本体沉眠,等到适应了后,才缓缓开始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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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月泠来说,她似乎做了一场大梦。
梦很长,不时便有黑白无常来她的索命,可有团看不清的雾气中,竹条将她拉住。
少女面露茫然,手足无措地被两头争夺,没什么求生欲。
她甚至有些想离开,去见见她的父母。
不知爹爹与娘亲投胎了没有?
或许来得及的话,让他们等等自己,下辈子还做亲人。
那一刻,月泠心中的天平已然偏了。
转念一想,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月泠……”
“娘子,娘子,别留下我一人……”
“娘子走了,我绝不独活……”
“喝了孟婆汤便什么都忘了,下辈子我便找不到月泠了……”
那人卑微又绝望地恳求她留下。
月泠要走的心忽然动摇了。
对啊,她还有个貌美痴心的人夫还在人世间呢。
若是她走了,以他单纯的性子,不知一人活不活得下去呢?
怕是只能再找个好人家入赘。
那倒容易,只是苦了她命短,还没福气。
不行!祝青时要给她守丧三年的!
否则到时候谁给她烧纸钱,存的银两又带不走,纯便宜了祝青时和后头那个女子!
凭什么?
她月泠才不受这个窝囊气呢!
真死了,彻底摆脱不了那个晦气的名声了。
她还不能死,至少得安排好身后事才行。
月泠想了想,认真和黑白无常两位大人说明情况,她在人间还有未了的遗憾,暂时不能跟他们回去。
她卖了半天惨,即使两位听过不少悲情的遭遇,还是有所动容。
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如意郎君,遭了厄运时疫,到头来好景不长,还得便宜别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确感觉到这位女子身上还有丝丝缕缕的生气,同时掺杂着一股微弱的神力在阻拦他们行事。
既然如此,不如先放一放,反正他们还有的忙,早死晚死都是死,区别只在于他们何时去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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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月泠的意识很模糊,只感觉得到偶尔有人喂她水和汤药,像是在吊着她的命。
是祝青时么?
可他为何只是偶尔在她身边,其余时间又去了何处呢?
或许是他出去找法子了?
她能隐约感觉到他也挺虚弱的。
怕是担心她担心得要命吧。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如今可谓是患难见真情,祝青时还能日日守在半死不活的她身边,足以证明他的真心天地可鉴。
他感动了上天,因此留下了她的一条薄命。
她醒来后,定会好好待他的。
至少不会在他惹自己生气时,板着脸不理会人了。
一场瓢泼大雨过后,晨光熹微,雨后四处泛着潮湿。
木屋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手指微动。
月泠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全身酸痛乏力,但好歹留了口气在人间苟活。
她缓了许久,起身披了件外衫往外走去,屋子里又空又静悄悄的,四处瞧不见少年的影子。
祝青时这会儿又去哪了?
不会是谋划着下山找人给她办丧事去了吧?
月泠都恍然记不清自己究竟病了多久,又昏迷了多久。
再有信心的人怕是也忍不住绝望的吧?
祝青时只是太傻,什么都不懂,换成旁人早给她安排丧事了。
她叹了口气,内心很复杂,还是决定拖着这副病弱的身子出去找找他。
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貌美夫君啊,若是在山中或者外边遭遇了什么不测,那她不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月泠胡思乱想了许多,甚至想到了少年会不会为了筹钱请名医什么的,牺牲美色,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她走出木屋,往竹林方向走去,那里似乎有什么在指引她。
清晨朦胧的薄雾被拨开,空山新雨后,竹林自翠然。
到了竹林深处的岔路口。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一只被淋湿的狼狈的竹妖艳鬼。
唔……其实是她的漂亮人夫。
少年乌发微湿,脸色不比她好多少,冷白又潮湿,那双丹凤眼此刻低垂着,手中拎着只乌鸡和些许药材,靠在一根粗壮的竹子旁边歇息。
月泠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祝青时过了许久才抬头,那双漂亮的眼望过来,一下子变得深情又明亮,像是一串青玉珠。
他手足无措地走过来,想抱住她,却又顾及到身上沾的寒气,茫然又委屈地隔着半步的距离站住脚,关心道:“月泠,你怎么来了?”
话落,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脸上带了些笑意,“我正要回去呢,你看,我捉到了一只乌鸡和一些大补的药给你炖汤喝。”
月泠不在意地上前俯身抱住他,轻声说:“你不在,我总是不安的。”
“青时对我的好,我都放在心上,此生绝不负你。”
祝青时无奈只好悄悄施法驱掉两人身上的寒气,闻言温声回她:“月泠是我的娘子,我对你好是理所应当的,月泠不必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