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年过去。
裴嫣回了衡水,暂时也没什么精神,甚至失眠严重。
大概是良心过不去吧。
终究是她自私,辜负了谢时序。
她有罪,会遭报应的。
休息了一段时间,她足不出户,这才开始找网上投简历。
按道理来讲,南坞大学的学历是够的,在校表现不算突出,工作经历一年,挺好找的。
可衡水的工资水平来说,太低的她看不上,大材小用了,光吃苦没多少酬劳,太高的又够不上,至少要研究生水平才随意进。
在这个内卷的时代,高不成低不就的咸鱼很难生存。
裴嫣压力很大,愁得经常半夜才睡着,又易醒,睡眠时长不足,成天不修边幅地躺在家里。
后来,裴父也看不惯她,说了些难听的话。
恶语伤人六月寒。
裴嫣心里委屈得要命,却也知道自己不成事,一声不吭地挨骂,等人离开又偷偷掉眼泪。
的确,有时候父母的爱不是没有条件的。
那个时候,她气压很低,甚至动了再次回南坞的念头,又觉得没脸没皮。
好狼狈啊。
裴母心疼她,打电话跟好闺蜜聊起这件事,听说她有门路,连忙托她帮忙。
两人几十年的同学兼好友,谢媛又是个重情义的性子,立马拿到裴嫣简历后行动起来。
最终,裴嫣经过两层面试拿到了offer,朝九晚五还有双休和补贴,五险一金齐全,工资水平只比当初在南坞低那么一点,至少离家近。
裴嫣心里有了隔阂,怨恨东亚传统的打压式教育。
咸鱼不争不抢的性格不是凭空培养出来的,她并无家底,父母文化水平有限,全靠读书一条路走到黑。
她安安心心做事,也不怎么乱花钱,攒下一笔存款,想着日后也有个倚仗独立生活。
她的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偶尔给点零花钱什么的。
其实她有回过南坞,和几个室友聚一聚,看望老师。
每次,裴嫣都莫名心慌,担心碰见不该碰见的人,导致场面一度很尴尬。
肖水月和欧越心对她分手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两个人很少跟她提起。
三个人嘻嘻哈哈,模样虽变得成熟,但仿佛还像是回到了大学那段咸鱼摆烂的日子。
说起大学生活,谢时序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得不提起。
她们三个偶然遇上很尊敬的老师时,坚持请她吃饭。
几人边吃边聊,她们作为学生还有些拘谨,曾君妍是个知性幽默的年轻老师,毕业也才没几年,很快调节了这种气氛。
她偶然问起,“裴嫣,你怎么回老家工作了?谢时序不是还在南坞吗?”
“异地恋不好受吧。”
好久没听到有人提起谢时序了。
没想到连曾老师都略有耳闻。
裴嫣夹了口菜,惊讶地抬起眼,讪笑两声,“是呀,所以提前分手了。”
见她好似释怀的模样,曾君妍松了口气,遗憾地“啊”了一声,说起自己聊到谢时序的原因。
“这还得是因为上次和隔壁院的老师一起吃饭,听人提了两句,说起这位创业奇才谢时序。”
“那教授谈起自己的得意门生,脸上全是骄傲自豪,说起一桩趣事……”
想到那桩趣事,裴嫣不禁有些脸皮热。
都怪谢时序非要拉着她去陪他上什么公开选修课。
她去了也是糊里糊涂,完全听不懂。
偏偏那位教授很严格,她无聊地翻看了几页小说就被抓包提问了。
当着一百多号人的面,她不得不站起身,脸颊泛红,垂着脑袋听提问。
然而她完全听不懂在问什么东西。
裴嫣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想让他提供一下答案。
没想到谢时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像是领会错了她的意思,一本正经地站起身来,“教授,我来替她答。”
接着,他条理清晰地说出了解析过程和答案。
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位女生,调侃道:“好,说说你为什么替她答?”
身边的学生捂着嘴哄笑一片,却不敢太造次。
谢时序再次毫不避讳地说:“教授,因为她是我女朋友,不是本专业的,只是陪我来上课。”
见得意门生说到这,还抿嘴笑了一下,教授不由得欣慰于情窦初开的小年轻,立刻又严肃道:“好了你俩坐下吧,下次认真点,我的课就算是旁听也不能浑水摸鱼。”
“记住了,那位谢时序的女朋友。”
裴嫣感觉社死得很严重,幸好她戴了鸭舌帽,帽檐压低,垂着脑袋像个鹌鹑一样煎熬地度过了余下整节课。
下次,说什么她都不肯答应跟谢时序一起上课了。
少女也是后知后觉,这人看着高岭之花,实则黑心得很,八百个心眼子有一半都使在了她身上。
后来,这位教授连裴嫣的名字都记住了。
因着他那位得意门生,忙着做实验出数据的时候,还有空跟女朋友绿泡泡打电话发消息,请假的原因也总有一半为了她。
好在这位教授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对谢时序更是欣赏得不行,也算体谅他。
谢时序谈恋爱后的黏人程度让他刷新了认知,以至于如今还对她记忆犹新。
没想到这件事会流传到今天。
裴嫣是真的彻底麻了。
肖水月和欧越心当时知道这件事,那也是笑得不行,如今又卷土重来。
裴嫣一脸无奈,心中的尴尬少了几分。
吃过饭后,曾君妍和她们告别,一人拥抱了一下。
裴嫣几人吃得太撑,于是打算散步消食,恰巧路过一段商业街。
她怔怔地看着高楼大厦的一处位置,想起这是谢时序的公司,她来过几回。
这大概是两人分开后第一次距离那么近吧。
或许他已经走出来了,身边有了新欢,正成为事业爱情双丰收,意气风发的行业新贵。
她既然决定了分开,就没有后悔难以释怀的道理。
人总不能既要又要吧。
那太贪心了。
瑞幸店里。
面容疲惫,却难掩清俊如玉的男人揉了揉眉心,下好单后,对着桌上买来的各色各样的寿司依旧没有胃口。
不过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
他走神地看向玻璃墙外,目光一滞,猛然站起身。
那熟悉的身影,对方微微偏头,露出半张温雅如水的侧颜,证实了他的猜想。
那一刻,心跳剧烈,像是死寂的水面重新涌入了活水。
谢时序目光不舍地停留在她身上,见几人说笑,准备离开,他下意识想追上去。
可停留的那几分钟,订单刚做好,号码声响起。
他恍然顿住,公司正准备上市,还有一堆麻烦事,这时候去挽留,又能说什么呢。
搞不好他的纠缠,还弄得裴嫣在朋友面前尴尬。
谢时序庆幸,她至少没因为他而排斥回到这座城市。
南坞有她的母校,有她的朋友,有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唯独他被刻意遗忘回避了。
*
日子安逸又平淡,直到快25岁了,家里开始催裴嫣找对象了。
这几年,她要么宅着,要么和好朋友出去玩,身边连半个异性都见不到,让人很急。
裴母念叨许久,念叨完了见她不听又开始张罗相亲的事。
总有人喜欢当媒人。
裴嫣硬抗太久也不由得软了态度,干脆以毒攻毒,瞧瞧这相亲市场的水有多深。
她的学历摆在那儿,就算是相亲也得匹配得上。
第一次,是个现役军人。
裴嫣倒没有职业滤镜,只是单纯跟他聊了一段时间,没多久他又回军队了,渐渐断了联系。
他有点大男子主义,希望她能够考编当老师或者公务员,裴嫣做不到。
两三个月后。
第二个,是个比她大上好几岁,算半个事业有成的男人。
裴嫣对年上更加没什么好感,对方主动约过几次,见她没那个意思也知趣地放弃了。
至于第三次隔了许久,还是谢媛听说她这相亲黄了两次,忍不住凑个热闹,介绍自家儿子顾源试试看。
两人年龄相当,还都读了大学有文化,从小也算认识,只是长大后没有那么熟了。
若是彼此有意,他们算是放一百个心了。
可偏偏就卡在顾源死活不同意,红着个脸,别别扭扭地说只能当朋友。
谢媛暗自叹息这不争气的儿子。
恰逢许久不见的外甥回衡水,她热情地招待他,高兴之余也忍不住念叨顾源的事。
“你说说你,人家嫣嫣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别扭起来了。”
顾源在打游戏,闻言撇了撇嘴,“妈,我和裴嫣从小就认识,那能不尴尬吗?”
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男人夹菜的手一顿,装作云淡风轻地开口,“表弟是在准备相亲吗?”
谢媛怒其不争地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转头回复外甥的话,“是呀,他们两个人各方面条件再合适不过了,这小子还不知足!”
“人家嫣嫣多好一个女孩子,性格乖巧,模样也漂亮,说起来大学还和时序你一个地方呢,都在南坞。”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是嘛,那很巧了。”
“说不准我们还认识呢。”
听他这么一说,谢媛眼睛一亮,做媒的心思又死灰复燃,“那真是太有缘了,时序你也老大不小了,谈恋爱了没?”
“你要不要考虑认识一下?实在不成当个朋友也行,你性子这么冷,配个嫣嫣那样的刚刚好。”
见他垂眸没说话,谢媛就那么敲定了。
她迅速联系闺蜜,说了一通自家外甥的优点,约好时间地点。
原本她还想让两人加个联系方式,但谢时序说不用,被推了名片也没加。
绿泡泡是有的,只不过被拉黑了而已。
此时,裴嫣听了裴母像是找到宝一样天花乱坠的夸赞,人都麻了,偏偏还有一些抹去了个人信息的证明材料,不像是假的。
她提不起兴致,但因为是谢姨介绍的,不得不上心几分。
那天,她化了个淡妆,扎了个低丸子头,穿一身淡粉色条纹衬衫裙就那么去了。
约在一家比较有格调的咖啡馆里。
裴嫣不爱喝那玩意,点了杯饮料和一份甜品,静静地望着玻璃窗外的街道。
人群当中有个格外亮眼夺目的男人引起她的注意,很瘦,但肩宽腰细,穿了件显身材的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
好像还戴了副无框眼镜。
这个角度看不见脸,他腿长,脚步迈得快,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裴嫣收回目光,恍然觉得这个身形有点熟悉,穿衣打扮也是。
她的相亲对象是什么大学来着,读的什么专业?
快到约好的时间了。
她迅速看了一遍裴母发过来的消息,忽然有种莫名的猜测让人不安。
裴嫣沉思了几秒,控制不住地涌起一股想原地逃跑的冲动。
她刚刚站起身,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响起,对方似乎穿的是皮鞋,嗒嗒响。
抬眼望去,她看到了来人站在对面停下,心脏骤停了两秒,感觉呼吸困难。
真是孽缘啊!
谁会那么不幸地跟前男友相亲呢?
还是她甩的人家。
他不会是来报复她,在长辈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的吧?
谢时序见她那副紧张的样子,连呼吸声都缓了,嘴角轻抿,故作轻松地问候道:“嫣嫣,最近还好吗?”
这对她来说,不亚于临刑前恶魔的低语。
裴嫣一脸没有生机地坐下,抬起那杯差点被她抛弃的青提饮料抿了一口,“还行。”
她都不用问,从获取到的信息来看,谢时序肯定过得很好。
昔日的恋人见面,相互的寒暄都显得那么冷漠。
只得到冷淡的两个字,谢时序也没有生气,缓缓落座,敲了敲桌子,服务员过来点餐。
他点了杯冰美式,又熟练地按照裴嫣之前的口味点了份新出的甜品,价格贵上许多,不过会赠送联名周边。
点完单,男人再度看向对面满脸忧愁丧气的人,淡淡开口,“裴嫣,你见到我很不高兴吗?”
是因为见到的人不是顾源吗?
过来之前,虽然他已经认真“盘问”过表弟,听他保证对裴嫣绝无非分之想,这些年也没有别的联系。
但他不能保证,裴嫣对表弟没有心思。
相亲的话,知根知底是最好的,表弟毕业后在衡水工作,也不用考虑距离的问题。
这一点,他一开始就输了。
可他不甘心,裴嫣都准备跳过自由恋爱,准备发展下一步了,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无论是感情基础,还是各方面的条件,他想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甚至他们试过,连身体都很契合,彼此了解生活习惯,再合适不过了。
裴嫣语塞,勉强露出一点笑意,“嗯,我没有不高兴呀,只是觉得太巧了。”
当然很巧,一切都是他的别有用心。
冰美式送过来,谢时序抿了一口,手上还沾着水汽,将甜品和联名周边推过去。
对于她这个癖好,他从来没有委屈过她。
裴嫣惊讶地看了一眼,小声说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