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秋末,霜气渐重。
赤尾峰以北三百里,有一处人迹罕至的绝地——霜骨崖。此地地势险峻,终年寒雾缭绕,崖壁如骨,寸草不生。传说此处曾是上古妖族战场,战死者骸骨堆积成山,后被地脉寒气封存,化为“霜骨”。霜骨非死物,遇阳气则生寒毒,遇阴气则凝霜雾,寻常妖族不敢靠近。
然而,霜骨崖下,却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屋。
屋前,一盏青玉灯常年不灭,灯芯以霜骨草提炼的寒髓油为燃,焰色幽蓝,冷而不熄。屋中住着一位老者,名唤寒崖叟。他非九部之人,亦非妖族出身,而是百年前自神京流落至此的人族修士。因触犯钦天监禁令,被逐出人境,辗转青丘,最终隐居霜骨崖,以采霜骨草、炼寒髓丹为生。
他从不参与九部纷争,却因一手“寒髓解毒术”闻名青丘。虎部律判虎铮幼时中过玄鳞火毒,便是他亲手所救;白瞳引月归脉前,也曾来此求取霜骨草压制反噬。
如今,林不觉寒髓咒复发,赤狐月重伤未愈,铸鼎在即,九阳还魂草残韵又需霜骨草为引——霜骨崖,成了青丘存亡的关键一环。
赤尾峰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林不觉坐在火塘边,手中捧着一碗新熬的“霜骨温髓汤”,却迟迟未饮。他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三日前,他强撑织完鼎纹,又连夜赶回赤尾峰,几乎耗尽心力。
“霜骨崖距此三百里,路途险峻,寒雾蚀骨。”阿骨朵皱眉道,“寒崖叟性情孤僻,从不轻易见客,更别说献出霜骨草。”
“我去。”林不觉放下汤碗,声音平静。
“你刚从千影谷回来,寒髓未稳,如何能去?”赤狐月靠在软榻上,左臂缠着赤藤绷带,金瞳中满是担忧。
“若不去,鼎纹虽成,却无霜骨草引气,真鼎无法与九阳残韵共鸣。”林不觉望向她,“你已为青丘燃尽火元,这一程,该我走。”
赤狐月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派火骑护你。”
“不可。”林不觉摇头,“寒崖叟厌恶兵戈。若火骑随行,他必闭门不出。”
“那你一人去?”阿骨朵急道,“霜骨崖有寒雾瘴,连狼族猎手都曾迷失其中!”
林不觉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火晶簪:“有此簪在,寒雾不侵。”
霜骨崖
林不觉独行于寒雾之中,衣袍已结薄霜,呼吸间白气如烟。他左手紧握火晶簪,簪身微光闪烁,驱散周身寒气。脚下霜骨如白玉,踩之有声,仿佛亡魂低语。
远处,石屋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青玉灯幽光如眼,冷冷注视来者。
他叩门。
门未开,屋内传来沙哑声音:“青丘之人,不配入我寒崖。”
林不觉不恼,只将火晶簪置于门前石阶上:“此簪乃赤尾族长信物,可引地火,亦可温经脉。今以簪为礼,求见寒崖叟。”
屋内沉默片刻,门缓缓开启。
寒崖叟立于门内,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双眼却如寒星般锐利。他看了一眼火晶簪,又打量林不觉:“你非赤尾族人,为何代她求药?”
“因青丘需鼎,鼎需霜骨草。”林不觉直视其眼,“非为赤尾,为九部。”
寒崖叟冷笑:“九部早已分裂,何来共守?虎部争权,蛇部叛盟,狼族内乱,白狐闭谷……你拿什么让我信你?”
林不觉从怀中取出一卷兽皮——正是《九部临时约》原本。
“此约虽无律名,却有共守之实。”他展开兽皮,“虎部已签,狼族密盟,影狐助鼎,鹿部悔过。九部虽裂,心未死。”
寒崖叟目光扫过兽皮,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忽然问:“你可知霜骨草为何只生于此?”
“因亡魂未安。”林不觉答,“霜骨崖下,埋着万妖祭前战死的九部先祖。他们以骨为界,以霜为誓,守青丘不裂。”
寒崖叟瞳孔一缩。
他缓步走出石屋,望向崖下茫茫白骨:“百年前,我也曾信‘共守’。可最后,人族弃我,妖族疑我,天下无我容身之地。”
“所以你躲在这里,看青丘沉沦?”林不觉声音不高,却如刀锋。
寒崖叟猛地转身,眼中寒光凛冽:“你懂什么?”
“我懂寒髓咒。”林不觉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青黑经脉,“我懂被弃之痛,也懂守火之心。若你真信青丘已亡,又何必百年守此孤崖?”
寒崖叟怔住。
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入屋:“进来吧。”
石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一炉、一鼎、一卷残书。
寒崖叟取出一株霜骨草,草叶如冰,根须泛蓝。他将其投入鼎中,加入寒髓油,以青玉灯焰慢熬。
“霜骨草需以‘共信之血’为引,方可激活九阳残韵。”他头也不抬,“你若有九部律判之血,我可炼药。”
林不觉一怔。
九部律判之血?虎铮、黑鬃、鹿鸣……皆在赤尾峰,如何取血?
寒崖叟似看穿他心思,淡淡道:“不必真血。只需九部律判亲笔署名之物,沾其气息即可。”
林不觉立刻取出《九部临时约》——虎铮虎爪印、黑鬃狼牙符、鹿鸣鹿角纹、影七影藤符……九部律判皆有署名。
寒崖叟接过兽皮,剪下九片署名处,投入鼎中。
鼎内霜骨草骤然发光,幽蓝转金,一股暖意弥漫石屋。
“药成需三日。”寒崖叟道,“你可在此守鼎,亦可回赤尾峰。但若鼎毁,药散,青丘再无解咒之机。”
林不觉毫不犹豫:“我守鼎。”
三日间,霜骨崖风雪骤起。
寒雾化雪,覆盖崖壁,石屋如孤舟漂浮于白色汪洋。林不觉日夜守鼎,以火晶簪温鼎,以防寒气反噬。寒崖叟则坐在角落,翻阅那卷残书——书名《人妖共治录》,乃其年轻时所着,却被钦天监焚毁,唯此残本留存。
“你为何不回神京?”寒崖叟忽然问。
“因神京无律。”林不觉答,“律若只在纸上,不在人心,回亦无用。”
寒崖叟沉默良久,忽然道:“若青丘真立新律,你可愿留下?”
林不觉望向鼎中金光,轻声道:“若律成,何处不是家?”
寒崖叟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似想起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异响。
林不觉警觉起身,透过窗缝望去——雪地中,数道黑影悄然逼近,身披玄鳞黑袍,手持蚀骨傀。
“玄鳞教余孽!”他低声道。
寒崖叟冷哼:“他们想毁鼎。”
“为何?”
“因霜骨草一旦激活九阳残韵,伪鼎残气将彻底消散。”寒崖叟起身,从墙角取出一柄骨杖,“他们不会让真鼎成。”
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破门而入!
林不觉拔簪为刃,火光乍现。寒崖叟挥动骨杖,霜气凝成冰刃,寒雾翻涌。
一场恶战,在霜骨崖石屋中爆发。
林不觉寒髓未愈,动作迟滞,数次险被蚀骨傀所伤。寒崖叟虽年迈,却招式凌厉,骨杖点处,寒气冻结黑衣人关节。
然而,敌人源源不断。
“他们早有准备!”林不觉咬牙,“必是蛇部泄露了行踪!”
寒崖叟怒喝:“守住鼎!”
他猛然将骨杖插入地面,霜骨崖下白骨震动,寒气如龙腾空,将黑衣人尽数冻结!
但寒崖叟也因此力竭,跪倒在地,嘴角溢血。
“快……护鼎!”他喘息道。
林不觉扶住他,眼中血丝密布:“你为何帮我?”
寒崖叟虚弱一笑:“因你让我看见……百年前的自己。”
鼎中药液沸腾,金光冲天。
远处,赤尾峰方向,地火重燃,赤藤花再度绽放。
,赤尾峰铸鼎场。
林不觉携霜骨草药液归来,赤狐月已能起身。九部律判齐聚,虎骨、狼牙、影藤丝皆已备齐。
铸鼎开始。
赤狐月引地火,林不觉注药液,影七织鼎纹,虎铮镇鼎基。
火光冲天,鼎鸣九响。
真鼎成!
而霜骨崖上,寒崖叟独坐石屋,青玉灯依旧幽蓝。
风雪中,他轻抚那卷《人妖共治录》残本,低语:“律未成,我不走。”
远处,青丘大地,火光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