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婚嬷嬷走的第二天,朔淮舟巡视军营归来。
听李广提起城东新开了家脂粉铺子,里头的桂花油颇受京城贵女青睐。
想起褚婳那一头如瀑青丝,他心尖微动。
这一月他已习惯了回府给她带些什么,当即调转马头往城东而去。
挑好桂花油后,朔淮舟一路快马加鞭回府,踏进王府便直奔昭宁殿。
“婳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他推开房门,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回应,只有熏香袅袅。
朔淮舟转了一圈不见人影,眉头微蹙,转身唤道。
“玄墨,王妃何在?”
“回禀殿下,王妃在后花园。”
朔淮舟闻言转身便走,玄墨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是默默跟上。
快要靠近花园凉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朔淮舟的脚步倏尔快了几分。
踏入花园后他便被眼前的画面摄住了心神。
满园春色中,褚婳一袭天水碧罗衫倚在朱栏边。
衣袂随风轻扬,宛若画中仙。
午后阳光透过花枝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光晕,衬得她肌肤胜雪。
“玉璃,线要松些!”
她忽然倾身向前,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微风拂过,几瓣月季落在她云鬓间,她浑然不觉。
只顾着指点侍女放纸鸢,鲜活灵动的模样与往日清冷自持判若两人。
朔淮舟放轻了脚步,他希望时光就停驻在此刻。
褚婳就该这般无忧无虑,她这样的女子眉眼就不该染上忧愁。
“婳儿。”他走上前,将青瓷小罐递过。
“城东新制的桂花油,想着或许衬你。”
褚婳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
她缓缓直起身子,端正坐姿后朝他行礼:“劳殿下记挂。”
接过瓷罐的指尖刻意避开了触碰。
“只是妾身用惯旧物,往后不必再费心了。”
朔淮舟眸中闪过一丝无措。
“婳儿?不是说好你我之间不需这些俗礼,也不必用敬称吗?”
褚婳唇角弯起一抹得体的笑,眉眼间却透着疏离。
“殿下厚爱,妾身心领了。只是如今一月之期已满,侍婚嬷嬷既已回宫,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妾身终究不是殿下心上之人,若再这般不清不楚,只怕会伤了叶姑娘的心。”
朔淮舟愣怔片刻。
这些时日,他们之间太过默契,太过熨贴。
他只需一个眼神,褚婳便了然于心。
那份心照不宣的流畅让他生出错觉,哪怕教养嬷嬷离去,这般相处下去似乎也可以。
纵然做不成恩爱夫妻,但能像知己般相伴,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所以今早下值他才会直奔脂粉铺子,觉得这样褚婳也许会开心 。
可刚才,褚婳一番话语直截了当撕开他们之间的假象。
是啊,本就是演戏。
可笑他竟然还入了戏,当了真。
对上她没有一丝柔情的眸子,他有些恍惚。
她....一点留恋都没有吗?
这一个月以来的一分一毫都没有入她的心?
心底冒出几丝戾气。
他有种质问的冲动,那些月下对弈,晨起用餐,耳鬓厮磨的亲密,难道全是逢场作戏?不曾有一丁点真情?
话未出口,眼前却蓦地浮现叶知微含泪的双眼。
她哀戚的望着他,唇瓣轻颤。
“淮郎......你可是忘了我们的誓言?”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大婚三日后他只匆匆去看过叶知微一回。
这二十余日来,除了暗卫带来的传信外,他竟没有想起过叶知微。
霎那间万千思绪碾过心头,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对忽视叶知微的愧疚,对自己沉醉假象的嗤笑,对褚婳冗杂摸不清的感情,就像一团乱麻堆在他脑中。
心头似有若无翻涌着的,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眼底情绪多变,面上却静若寒潭。
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又恢复了那个不容亲近的定北王模样。
“多谢王妃提醒,此后本王与王妃泾渭分明,断不会再有过界之举,若在外人面前,还请王妃配合行事。”
“自然。”
褚婳轻描淡写的应道。
朔淮舟迅速转身离去,玄墨恭敬的朝褚婳行了一礼,接着紧随其后。
褚婳恢复了原先的慵懒,单手托腮,饶有兴致的望着朔淮舟渐行渐远的背影。
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步伐,忍不住轻笑出声。
朔淮舟啊朔淮舟,这才一月,你就舍不得我这温柔乡了?
你对叶知微的爱就这么一点?
瞥向那不断下跌的好感度数值,褚婳笑意愈发深了。
“玉婉。”她忽然扬声,指尖遥遥指向天际。
“把那个金翅纸鸢也放起来。”
两只纸鸢在碧空中共舞,看似自由翱翔,实则都被她牢牢攥着丝线。
褚婳眯起眼,阳光在她精致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此刻她心情好极了。
-
朔淮舟回书房后就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见。
再次出来时已是傍晚,他面容沉静。
对着玄墨吩咐道,“备马车,去叶家。”
他乔装成平民模样,伴着夜色去了叶知微住处。
多日不见,望着窗户里绰约的身影,朔淮舟竟有些望而却步。
犹豫几息后他才敲响门头,里面立刻传来叶知微急切的脚步,她匆匆赶来开门,看到朔淮舟的刹那,眼中挂满泪水。
朔淮舟心头一痛,关上房门后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知微,别哭。”
听到这话,叶知微再也忍受不住,抱着朔淮舟呜咽出声。
朔淮舟暗叹一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低声安抚。
半炷香后,叶知微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从朔淮舟怀中出来。
她双眼通红,“淮郎,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是真的来看我了?”
朔淮舟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抱歉知微,这一月来诸事缠身,不曾来看你,是我的错。”
叶知微笑了笑,“不是淮郎的错,淮郎也身不由己。”
接着朔淮舟给她解释侍婚嬷嬷的存在,他为了应付母后的眼线不得不和褚婳演戏一月。
叶知微心头窜起恐慌。
他们竟然同床共枕,朝夕相处一月?
寒意顺着脊椎骨簌簌往下爬,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
她问朔淮舟,“淮郎,那乐安郡主当真和传言一样,她不会介意我的存在吗?”
朔淮舟摇头。
“知微莫怕,郡主和传闻一样,心思纯善知书达理,而且又满腹才华,日后你进了府一定能与她平和相处,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尽管问就好,她绝不会为难你。”
叶知微望着他提及褚婳时,眉宇间漾开的柔和笑意。
刚才的恐慌如潮水般疯涨,不过相处一月,他便对褚婳有了这般高的评价。
若再共处半年,朔淮舟的身边还会有她的位置吗?
她强扯出一抹笑意,声音轻得像羽毛。
“好,那就好。”
她忽的抓住朔淮舟的手。
“淮郎,和你分别的这一月我度日如年,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如今你娶了王妃有了正妻,可以把我接进府中了吗,名分什么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朔淮舟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知微,我知你心意,我也想早日带你入府,但我才娶回褚婳,又在母后皇兄面前极力承诺,刚过一月便急着纳妾,不管对皇室还是对朝堂,都影响不好。”
尤其是对褚婳。
他不想褚婳因他再次被舆论裹挟,被闲言碎语攻击。
见叶知微脸上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他心有不忍,温声安抚。
“再等等,知微。如今已过一月,五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足够我解决好一切问题,到时定会接你入府。”
得到朔淮舟的再次承诺,叶知微心下稍安。
她扬起满脸温柔,轻轻靠在朔淮舟的肩膀上,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我听淮郎的。”
只是低垂的眼眸里,一丝怨恨悄然泄出。
藏在袖中的指节早已攥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