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欣盯着手机屏幕，上叶云汐发来的一条信息，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果然还是动手了。”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恼怒。
昨天因为干预了协会的研究队伍，她几乎和父亲吵了一架。
梁振岳虽然最终压下了研究部立即带人的要求，但态度已然松动。
异世界精灵的出现，对协会那些研究狂人来说，不啻于在饿狼面前扔下一块鲜肉，指望他们保持冷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今天又上了一天的课，她原本想回家缓缓神，现在看来是没这个闲工夫了。
卡米莉亚落在那些家伙手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配合调查”？
说得好听，那些研究员的手段，她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绝不会让被研究者多舒服。
脚步一转，梁雨欣放弃了回家的方向，拐进了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雨后的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巷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苔和旧墙皮的味道。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巷子尽头，那里开着一家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落的小超市——“便民超市”。
超市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玻璃门上贴着“特价鸡蛋”和“会员优惠”的海报，一个穿着老旧棉袄的大爷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打盹，脚边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土狗。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市井小景。
梁雨欣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却有些沉闷的“叮当”声。
店内光线偏暗，货架上的商品摆放得还算整齐，但种类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一个看起来像是店员的小姑娘正趴在收银台后面打手机游戏，头都没抬一下。
梁雨欣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卖日用品的货架，走向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她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她，然后一凝神，周围的空间开始波动。
画面开始扭曲又重组，周围的场景开始被一片片的镜像代替。
她来到了这片区域的镜像世界，身前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泛着微弱蓝色光晕的通道口。
这里是“异能者协会”青屿市部的入口之一，小超市只不过是协会的外部伪装。
经过短暂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协会总部大厅的设计充满了未来科技感与某种古典神秘的混合气息。
高耸的穹顶投射出模拟的蓝天白云，但偶尔会有流光溢彩的能量纹路一闪而过。
大厅宽敞得惊人，远非外头的小超市可比。
穿着各式服装的异能者们在此往来穿梭，行色匆匆，三五成群，站在巨大的全息任务面板前低声讨论的比比皆是。
远处还能听到隐约的能量爆鸣和呼喝声，显然是从训练场方向传来的。
“雨欣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一个穿着时髦、头发染成栗色的年轻男人眼睛一亮，热情地迎了上来，笑容灿烂得有些过分。
梁雨欣脸上立刻挂上了标准的、毫无破绽的社交假笑：“我来找我父亲有点事。”
她脚步不停，巧妙地避开了对方可能拍过来的手。
“梁会长好像在和陈老开会呢。”
另一个穿着干练制服、抱着文件夹的女人笑着搭话。
“雨欣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谢谢。”梁雨欣微笑点头，心里却有点无奈。
协会里认识她的人不少，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冲着她会长千金的身份来的却不可知。
这种无处不在的、带着目的性的热情，时常让她感到疲惫，她应付着沿途各种或真或假的问候，一边加快脚步，朝着研究部的方向走去。
研究部的区域以蓝白冷色调为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和某种不知名化学试剂的味道。
偶尔有穿着白色或浅蓝色研究制服的人员走过，也都是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着晦涩的术语，看到梁雨欣，会点头致意，但很少会停下寒暄。
梁雨欣的目标很明确——中央研究室。
那里是存放和研究那块“异世界水晶”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找到卡米莉亚的地方。
研究室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内部空间极大，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悬浮在场地正中央的那块巨大晶石。
晶石下方是复杂的操作台，无数光屏悬浮在空中，显示着各种不断跳动的数据和三维模型。
操作台前，一个穿着研究员白色长袍、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眼神专注的男人正凝神注视着光屏上的数据流。
他戴着无框眼镜，面容清秀，却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老练。
梁雨欣认得他，人叫杨修，陈墨的得意门生兼助手。
“杨研究员。”梁雨欣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研究室里显得有些清冷。
杨修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神从光屏上移开，落在梁雨欣身上。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雨欣小姐，有事吗？”
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数据上，仿佛那些跳动的数字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梁雨欣也懒得绕圈子，直接问道：“那个精灵女孩，是不是被带到协会来了，她现在在哪里？”
杨修操作光屏的手指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说那个异界来的小客人？她正在与陈墨老师会谈，了解关于两个世界的情况。陈老师吩咐过，暂时不便打扰。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证实，梁雨欣的心还是往下一沉，她脸上的最后一丝假笑也消失了，语气冷了下来：
“会谈？是在这里，还是在那边的‘询问室’？”
她刻意加重了“询问室”三个字，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友善的会谈场所。
杨修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看着梁雨欣，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
“雨欣小姐似乎对研究部的工作有些误解，我们一向秉持科学、严谨、以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自愿合作的原则。”
梁雨欣笑了：“对于这个人生地不熟、可能连这个世界基本规则都没弄懂的小女孩，杨修，你跟我说自愿？”
“认知差异并不代表非自愿。”杨修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
“陈老师学识渊博，温和耐心，相信能与她进行良好的沟通，雨欣小姐不必过度担忧。”
“我要是非要见她呢？”梁雨欣上前一步，眼神锐利。
杨修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有些棘手，但态度依旧强硬：
“抱歉，雨欣小姐，这是研究部的项目，没有陈老师的许可，我不能让你干扰研究进程。”
“或者……您可以去向梁会长申请特许令？”
两人正僵持着，研究室另一侧的侧门忽然滑开了。
谈话的声音从里面由远到近，先走出来的正是首席研究员陈墨。
他那年有七十上下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合身的深色研究员制服，精神矍铄，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笑容。
但那双透过老花镜片的眼睛，却闪烁着睿智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一切表象。
“……所以，卡米莉亚啊，你再考虑一下，协会拥有世界最先进的研究设备和资源，如果我们能精诚合作，未必不能找到安全送你回家的方法。
毕竟，那个世界也有你在乎的亲人，不是吗？”
陈墨的声音温和而富有说服力。
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正是卡米莉亚。
这位小精灵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金色的长发依旧柔顺，蓝色的眼眸清澈，只是微微抿着嘴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了一些。
“我还是……”卡米莉亚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信不过你们。”
她的理由很简单：
一是她现在无法使用法术，跟普通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根本配合不了所谓的“研究”。
二是在外历练几十年的经验告诉她，绝不能在陌生环境和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虚弱”，那会引来致命的危险。
更何况，这些人的眼神，让她想起族里那些对魔法奥秘过于痴狂的长老，充满了让她不舒服的探究欲。
陈墨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依旧保持着风度：
“没关系，我们可以给你时间，协会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就在这时，卡米莉亚注意到了研究室主厅里的梁雨欣，眼睛顿时一亮，终于是在这里看到了相对的熟人，下意识地就朝着梁雨欣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梁雨欣也立刻迎了上去，目光带着审视看向陈墨：“陈老师，你们……没对她怎样吧？”
陈墨看到梁雨欣，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笑容显得更加慈祥了：
“是雨欣啊，放心，我只是邀请卡米莉亚小姐参观了一下协会，顺便聊了聊关于她家乡和那块水晶的事情。”
他指了指中央悬浮的巨大晶石。
“我们对那个世界并无恶意，只是出于学术上的好奇和对潜在风险的预防性研究。”
他的目光也转向了那块水晶，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这块水晶蕴含的能量法则非常奇特，与主世界和镜像世界都截然不同。
这位小精灵虽然表示不认识它，但她似乎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属于她故乡世界的气息。”
他说这话时，目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卡米莉亚。
卡米莉亚小脸绷得紧紧的，低声道：“我没事……我想回去了。”
梁雨欣虽然内心对这些研究员的作风极为不耻，但面对陈墨这位为协会奉献了一辈子、德高望重的老研究员，她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尊敬：
“既然交流完了，那么就放她回去吧，叶云汐她们家估计等急了。”
陈墨微笑着点了点头，居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当然可以，卡米莉亚是我们的客人，来去自由。”
“感谢你的时间，小姑娘。”
后一句话是对卡米莉亚说的。
如此顺利，反而让梁雨欣心里有些嘀咕，就这么轻易放走了？
他们到底和卡米莉亚“聊”了些什么？真的只是“聊”吗？
她不动声色地拉起卡米莉亚的手，对陈墨说了声“告辞”，又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如同木桩一样站着的杨修，快步朝着研究室门口走去。
自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研究室里那种冰冷的科技感和陈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梁雨欣没有立刻离开协会总部，而是拉着卡米莉亚先去了休息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她仔细看了看卡米莉亚，确认她身上确实没有肉眼可见的损伤，情绪也还算稳定，这才稍微放下心。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梁雨欣压低声音问，“有没有给你做什么奇怪的检查？或者逼问你什么？”
卡米莉亚摇了摇头，小声道：
“没有……那个老爷爷，主要是给我看那个发光的大石头，问我认不认识，感觉怎么样……我说不认识，但觉得很……亲切？像是很远很远的家乡吹来的风里的味道。”
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他还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什么‘空间坐标’、‘法则适配性’、‘逆向通道’……我听不太懂。”
“那个老爷爷还说了……随时可以找他……协会可以帮我……回家。”
梁雨欣眉头再次皱起，陈墨这话，是在埋钉子，吸引她主动合作。
这老狐狸，果然没那么简单。
“别听他的就是了。”
卡米莉亚点头表示认同。
“走吧，我送你回去，云汐她估计等急了。”
她拉着卡米莉亚起身，再次穿过协会总部光怪陆离的大厅。
身后，研究中心内，陈墨依旧站在巨大的水晶前，目光深邃。
杨修站在他身旁，低声问道：“老师，就这么让她们走了？那个精灵女孩身上的法则气息可能是我们理解两个世界关联的关键……”
陈墨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他苍老的手指轻轻划过操作台的光滑表面，缓缓道：
“耐心点，杨修，有些种子，需要合适的土壤和时机才能发芽，过度逼迫，反而会适得其反。”
“她已经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这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和我们后续的‘诚意’。”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而且，比起一个暂时无法提供太多有效信息的小精灵，那个能让她安心停留的‘家’，不是更值得关注吗？”
“说的是，老师。”杨修恭敬地应道，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数据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