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总带着一股子缠人的湿意。连绵的阴雨下了三天三夜，苏州府到常州府的官道被泡得稀烂，黄泥浆没到马蹄的一半，车轮碾过就陷出深深的坑，再想拔出来得靠车夫们喊着号子，合力推着车辕才能挪动半分。二十辆粮车排成一列，像一串沉重的锁链，在泥泞里艰难地向前蠕动。
粮队队长赵勇勒着马缰绳，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铠甲，铠甲缝隙里沾着泥浆，脸上的胡茬上挂着水珠，却依旧挺直着脊背。他是江南军营的老兵，跟着苏知衍打过北狄，手上的老茧磨破了一层又一层，这次奉命护送粮草到常州府，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批粮的重要性——盐税风波后，常州府的粮价已经涨了两成，百姓们都在粮站外排队，再等不到粮食，恐怕就要出乱子。
“兄弟们加把劲！”赵勇扯着嗓子喊道，声音被雨丝打湿，却依旧响亮，“前面就是清河镇驿站，到了那儿咱们歇脚，我请大家喝热汤！”
车夫们应和着，手里的鞭子轻轻落在马背上，马儿嘶鸣着，奋力往前拉。眼看驿站的灰瓦已经能看见轮廓，就在这时，路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咻咻”的声响——十几支冷箭穿透雨幕，像黑色的毒蛇，精准地射向粮队的护卫和车夫！
“噗嗤！”几支箭同时命中目标，两个车夫闷哼一声，从车上摔下来，跌进泥浆里，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黄水。赵勇的心猛地一沉，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瞬间反应过来，他拔出腰间的弯刀，高声喊道：“有埋伏！护卫队戒备！快拿盾牌！”
话音刚落，树林里就冲出几十个黑衣人。他们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身上的黑衣被雨水打透，却丝毫不影响动作的迅捷。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弯刀，刀刃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冲过来时像一群捕猎的饿狼，瞬间就和粮队的护卫缠斗在一起。
护卫们虽然都是军营里挑出来的，却大多是负责押运的新兵，没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厮杀。而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出刀又快又狠，招招致命。一个护卫刚举起长枪，就被黑衣人一刀斩断枪杆，紧接着刀刃就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在雨地里，很快就被雨水冲淡。
“快烧粮草！”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喊道，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几个黑衣人立刻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不顾雨水，用力吹了几下，火星终于燃起。他们跳上粮车，将火折子扔在装满干草的粮袋上——干草虽然被雨水打湿了表面，内里却依旧干燥，火焰“噼啪”一声就窜了起来，借着风势，很快就蔓延到整个粮车。
“不好！”赵勇眼疾手快，举起长枪就朝着烧粮的黑衣人刺去。可黑衣人早有防备，侧身躲开，反手就是一刀，砍在赵勇的枪杆上。赵勇只觉得虎口一麻，长枪差点脱手。他抬头望去，只见一辆辆粮车接连被点燃，红色的火焰在阴雨天里格外刺眼，浓烟滚滚，像一条黑色的巨龙，直冲云霄，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这批粮食是常州府百姓的救命粮啊！赵勇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像疯了一样，举起长枪朝着为首的黑衣人冲过去：“狗贼！我跟你们拼了！”
可他刚冲出去没几步，一支冷箭突然从斜刺里射来，精准地射中了他的右肩。“噗！”箭头穿透铠甲，深深扎进肉里，剧痛让赵勇踉跄着倒下，长枪摔在泥浆里。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看到黑衣人已经将最后一辆粮车点燃，然后迅速撤回树林，动作快得像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片燃烧的废墟和几具冰冷的尸体。
雨水还在下，却浇不灭燃烧的粮车，火焰依旧在吞噬着粮食，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意，让人窒息。赵勇趴在泥浆里，看着眼前的景象，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却无能为力。
半个时辰后，付乐云带着士兵赶到了现场。他骑着快马，青色的锦袍被雨水打透，紧紧贴在身上，脸上满是焦急。当他看到燃烧的粮车和满地的尸体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一辆还在燃烧的粮车前，士兵们已经用树枝扑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变成焦炭。
付乐云蹲下身，伸出手指，捻起一粒未烧尽的粮粒。粮粒已经被烤得发黑，还带着余温，一捏就碎。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这批粮食，是他亲自从苏州府粮仓调运的，本来能解常州府的燃眉之急，现在却全烧了。
“少郎，”侍卫陈忠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根据现场留下的箭头和黑衣人的刀痕，应该是祁悦灵的影卫。他们不仅烧了粮车，还在常州府城郊的粮仓放了火，刚才收到消息，粮仓已经烧了一半，里面的粮食都毁了，百姓们听说后都在粮站外抢粮，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付乐云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来，滴在衣襟上，却让他的眼神愈发冷静。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我的命令！第一，立刻封锁常州府的四个城门，派士兵守着，禁止任何粮食流出城，防止有人趁机囤积居奇；第二，打开常州府的备用粮仓，实行限量供应，每户每天只能买一斗米、半斤面，凭户籍登记，确保每个百姓都能买到粮，不会饿肚子；第三，立刻派人去江南军营找易彦旻，让他带五百精锐士兵，巡查苏州府到杭州府、常州府的所有粮道，务必保护好剩余的粮草，绝不能再让影卫得逞！”
“是！”陈忠立刻领命，转身安排士兵去执行命令。付乐云又看向身边的文书：“写一封加急信，把粮道遇袭、粮仓被烧的情况详细写下来，快马送往京城，给太女殿下和陆少郎，让他们知道江南的局势。”
此时的江南军营里，易彦旻正在操练士兵。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手里拿着一根长枪，正在教士兵们刺杀的动作。“出枪要快！要准！刺向敌人的胸口！”他一边喊，一边示范，长枪“咻”地刺出，精准地扎在木桩的红心处。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付乐云的信：“易少郎！付少郎急信！”
易彦旻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当他看到“粮道遇袭”“粮仓被烧”“影卫所为”几个字时，气得猛地把信摔在地上，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木屑飞溅：“祁悦灵这个毒妇！竟敢在江南搞破坏！烧粮草、害百姓，真当我们江南没人了吗？”
他立刻召集士兵，高声下令：“点五百名精锐，带足弓箭、盾牌和弯刀，半个时辰后在营门口集合！随我去巡查粮道，抓住那些影卫，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半个时辰后，易彦旻带着五百士兵出发了。他根据付乐云提供的粮道路线，选择了苏州府到杭州府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最适合埋伏。他让士兵们分成两队，一队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假装是押送粮草的车夫，在前面引诱；另一队则埋伏在树林两侧，等着影卫上钩。
果然，当天下午，当“粮车”走到树林附近时，几十个黑衣人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和之前袭击赵勇粮队的影卫一模一样。易彦旻在暗处看得清楚，立刻吹响了哨子。埋伏的士兵们瞬间冲出，弓箭齐发，盾牌在前，弯刀在后，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影卫们困在中间。
影卫们没想到会遇到埋伏，顿时慌了阵脚。他们虽然勇猛，却架不住士兵们人多，还有易彦旻这个悍将——易彦旻手持长枪，冲在最前面，一枪就挑飞一个影卫的弯刀，紧接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
不到半个时辰，影卫们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有十几个被当场抓获，剩下的要么战死，要么趁乱逃走了。易彦旻让人把被俘的影卫押到军营，亲自审问：“说！你们是谁的人？祁悦灵在哪里？她还有什么阴谋？”
可这些影卫像是被下了死命令，无论易彦旻用什么办法，他们都不肯开口。一个影卫甚至趁士兵不注意，猛地撞向旁边的柱子，当场气绝；还有几个更狠，直接咬舌自尽，嘴角流着血，眼神却依旧狠戾。易彦旻看着眼前的场景，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祁悦灵的影卫，果然是一群死士。
远在京城的太女府，气氛也格外凝重。祁星黎抱着小殿下坐在软榻上，小殿下穿着一件粉色的小袄，手里抓着一个小木鸢，却没心思玩，小手紧紧抓着祁星黎的衣襟，时不时咿咿呀呀地叫一声“娘”，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焦虑。
祁星黎手里拿着付乐云和易彦旻送来的急报，信纸被她捏得发皱。当她看到“粮车全毁”“粮仓被烧”“影卫死士”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陆玉景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手里拿着江南的地图，手指在粮道的位置反复摩挲：“殿下，祁悦灵在江南接连搞破坏，显然是想让我们首尾不能相顾。她烧粮草、煽动百姓，就是想让江南陷入混乱，让我们不得不从京城调兵支援，这样京城的安防就会空虚。”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担忧：“现在京城虽然看似安稳，但我担心她会派影卫潜入京城，伺机刺杀您和小殿下。我必须加强府里的安防，再从禁军里调一百名精锐，守在府外，确保您和小殿下的安全。”
“还有苏知衍，”肖简臣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北狄的战报，“他在北狄已经平定了最后一批乱党，巴特尔也愿意继续和我们合作，镇守北境。不如让他尽快回朝，一方面可以协助陆玉景加强京城的防御，另一方面，他熟悉军务，若江南需要支援，他也能随时带兵过去。”
祁星黎点了点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轻轻拍了拍小殿下的背，对肖简臣说：“简臣，你立刻拟旨，让苏知衍即刻回朝，不得延误；玉景，安防的事就交给你，尤其是小殿下的寝殿，必须安排亲信侍卫日夜守护，不能有半分差错；另外，你再给付乐云和易彦旻写封信，告诉他们，朝廷会全力支持他们，需要粮草就从京城调，需要兵力就从禁军派，务必稳住江南的局势，不能让祁悦灵的阴谋得逞。”
“是！”三人齐声应下。
陆玉景走到祁星黎身边，轻轻抚摸着小殿下的头，小殿下抬起头，伸出小手抓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来。陆玉景看着女儿的笑脸，语气温柔却带着坚定：“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您和小殿下，就算拼了我的命，也绝不会让祁悦灵伤害你们分毫。”
祁星黎看着眼前的陆玉景，心里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一些。可她知道，这只是祁悦灵的第一步，她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场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而西突厥的黑沙谷里，祁悦灵正坐在营帐里，手里拿着影卫送来的失败报告。李将军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生怕她发怒。可祁悦灵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疯狂：“付乐云、易彦旻，倒是有几分本事，能破了我的埋伏。不过没关系，这只是开胃小菜，我还有后手。”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指向北狄边境：“李将军，传我的命令，让我们联合的那三个西突厥小部落，在雁门关附近制造冲突，就说巴特尔偏袒齐国，抢了他们的牧地，让他们带兵去攻打巴特尔的部落。不用真打，只要把动静闹大，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就行。”
“另外，让张成在江南继续煽动百姓，”她顿了顿，眼神里满是狠戾，“让他散布谣言，就说朝廷不管江南百姓的死活，粮荒是朝廷故意造成的，还派士兵镇压抢粮的百姓。我要让江南的百姓彻底对祁星黎失望，让他们起来反抗太女府！”
李将军有些犹豫：“主子，我们现在的兵力只有两千余人，若是同时在边境和江南动手，会不会分散力量？万一哪一边出了差错，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分散力量？”祁悦灵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戳在地图上的“京城”二字，“我就是要让朝廷分散力量！他们把兵力调到边境，江南就会空虚；把兵力调到江南，边境就会吃紧；就算他们两边都派兵，京城也会剩下空壳子！到时候，我亲自带影卫潜入京城，找到机会刺杀祁星黎和那个孽种祁昭华！”
她拿起桌上的金步摇，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珍珠，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渴望：“只要他们死了，齐国就会大乱，那些旧臣、盐商、不满的百姓都会起来反抗，我就能趁机带兵杀回京城，夺回属于我的江山！到时候，我要让祁星黎和她的孽种，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山谷里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营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她的疯狂伴奏。而远在江南的粮道上，易彦旻正带着士兵巡查；常州府的粮站外，付乐云正亲自维持秩序，给百姓发粮；京城的太女府里，陆玉景正在安排安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