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走出档案库,来到吴德通常厮混的杂物院。
果然见吴德板着脸站在那里,旁边还跟着两个亲信力士,眼神闪烁。
“林峰,你倒是清闲,整天往那破库房里钻,怎么?还想从故纸堆里找出功劳来?”吴德一见面就阴阳怪气。
林峰躬身:“卑职只是觉得库房既已整理,或有些旧案尚有价值,便偶尔翻阅,温故知新。”
“温故知新?”吴德嗤笑一声,“少他妈给老子掉书袋!有那闲工夫,不如多干点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上官架势:“咳,交给你个新差事。按察使司行文下来,要求各地清理近五年的所有治安案卷副本,重新誊录归档,以备巡查。咱们百户所积压的这类卷宗也不少,都堆在二号案牍房里了。给你十天时间,整理清楚,该誊录的誊录,该归档的归档!要是出了差错,或者耽误了上面巡查,哼,唯你是问!”
这分明又是一项极其枯燥繁琐、费时费力且容易背锅的苦差。
治安案卷数量庞大,内容冗杂,誊录工作要求细心,十天期限极其紧张。
王铁柱在一旁听了都直皱眉头,这明摆着是欺负人。
林峰却依旧那副平静的样子,甚至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拱手道:“卑职领命。定当尽力而为。”
吴德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仿佛一拳打在空处,心里越发不爽,但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得恶声恶气地补充道:“那些卷宗乱得很,好多都发霉粘连了,你仔细着点!别毛手毛脚弄坏了。还有,巡街和杂役也不能落下!听见没?”
“是。”林峰应道。
吴德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王铁柱凑过来,低声道:“林兄弟,这…这咋干得完啊?明显是坑你呢!要不俺跟赵总旗说说…”
林峰摇摇头:“不必。职责所在,尽力即可。”
他心中冷笑,整理档案?这或许又是另一个获取信息的机会。
治安案卷看似琐碎,却最能反映一地民生百态和势力纠葛。
二号案牍房比之前的旧库房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个大箱子里堆满了各种治安案件的卷宗副本:邻里纠纷、小偷小摸、醉酒斗殴、集市冲突…纸张质量参差不齐,墨迹潦草模糊,甚至还有用炭笔记录的,而且果然如吴德所说,许多因为保存不当而受潮发霉,粘连在一起。
工作量巨大,且极其考验耐心和细心。
林峰依旧采用之前的方法。
先规划,分区,将卷宗按年份和辖区大致分开。
然后准备工具:软毛刷、竹签、干净的吸水布、新的笔墨纸砚。
他并没有急于誊录,而是先进行初步清理。
小心地用软毛刷拂去灰尘,用竹签一点点剥离粘连的纸张,对严重受潮的则用吸水布小心按压吸干,然后摊开在通风处阴干。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需要全神贯注。
但林峰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前世特种兵经历中,不乏需要极端耐心和细致的任务(如拆弹、潜伏观察),这点枯燥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在清理和整理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要快速浏览卷宗内容。
大多数案件确实琐碎无聊,但他强大的信息过滤和分析能力,却能从中捕捉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比如,城西“快刀刘”肉铺的伙计,连续三年每个月都会因为“酒后失态”被记录一次,时间极其规律;
又比如,码头区“福运”货栈,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报一次“失窃”,但丢失的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
再比如,南城几个乞丐之间的地盘争斗,背后似乎有不同帮派小头目的影子…
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被林峰默默记在心里,如同拼图碎片,或许未来某一刻就能拼出有用的图案。
数日过去,案牍房的一角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誊录好的新卷宗整整齐齐码放在新架子上,与周围的杂乱形成鲜明对比。
这日,他正在处理一摞受潮严重的卷宗,小心地揭开两页粘连在一起的纸。忽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两页纸分别属于两起不同的治安案件记录,一起是码头区的聚众斗殴,另一起是城区的纵马伤人,发生时间相隔半月,辖区也不同。
但在剥离时,他注意到,两份记录末尾负责调解或处理的衙役签名旁,按下的一个私人印章,纹路极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这本身并不奇怪,可能是同一个衙役处理的。
但问题在于,这两个印章的印泥颜色深浅、盖章的力度和角度,细微之处完全一致,就像是同一时间、用同一枚印章盖上去的。
而按照卷宗记录的时间和处理流程,这两次盖章至少应该相隔数天。
印泥的氧化程度、盖章人的状态都不可能完全复制出完全一致的痕迹。
除非这两份处理记录是事后同时补上的,甚至可能是伪造的。
林峰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快速翻阅近期整理过的其他卷宗,特别留意那些涉及赔偿调解、快速结案的轻微治安案件。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仔细比对,他又发现了三起类似的案件,分布在不同辖区、不同时间,但处理衙役的签名和印章,在细微特征上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
这些案件最终都以“调解成功”或“轻微惩戒”结案,并未深究。
是谁?为什么要伪造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治安案件记录?目的是什么?
林峰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规律性的东西,比如,借这些虚假的治安案件记录,来掩盖某些真实的交易、人员流动,或者只是为了给某些人制造不在场证明?
他将这几份可疑的卷宗单独抽出,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再次做了只有自己才懂的标记。
枯燥的日常整理,再次变成了挖掘秘密的探案过程。
吴德想用无尽的事务困住他、磨灭他,却无意中一次次将他推近真相的边缘。
林峰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目光深邃。
风暴,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平静的琐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