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妙观立刻趋前,纤纤玉手熟稔地在她背上轻抚顺气,动作轻柔而自然,显是做惯了的。
她柔声劝慰,声音甜糯。
“姑母息怒,莫要动气伤了身子。”
“殿下…殿下定是怜惜妙观,怕委屈了妙观,方才犹豫。”
她说着,眼波却悄悄瞟向梁策,带着欲语还休的试探与恳求。
好一对姑侄,这一唱一和的双簧,真是演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
梁策心底厌恶如藤蔓滋长,面上却做出无可奈何,不忍拂逆慈意的妥协之态,终是艰难点头。
“既是靖母妃一番苦心,坚持如此,儿臣…遵命便是。只是有劳何姑娘了。”
靖贵妃这才转怒为喜,病容也似瞬间舒展了几分,抚着胸口顺气。
“这才对嘛!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妙观,快去收拾收拾,今日便随殿下回府,务必谨守本分,好生伺候殿下,不得有误。”
“是。奴婢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何妙观再次深深福礼,礼数周全无比,垂眸敛目间,唇角弯起一丝满意弧度,莲步轻移,悄然退下准备。
待那抹藕荷色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后,靖贵妃忽地倾身向前,压低了嗓音,语气变得推心置腹。
“策儿,本宫知你素来不近女色。但如今你已封王,开府建牙,若府中连个侍妾婢女都无,未免太过清冷,难免惹人闲话,疑你矫情抑或另有隐衷…”
梁策垂眸,浓睫掩去眼底讥诮寒芒。
连这般冠冕堂皇,为他着想的台阶,都替他铺设得如此妥帖周到。
“靖母妃思虑周详,处处为儿臣着想,儿臣…惭愧。”
他声音低沉温顺,听不出半分异样。
靖贵妃满意地拍拍梁策的手背。
“好孩子,本宫就知道你最是懂事明理,不枉本宫疼你一场。”
梁策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任由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包裹,面上维持着温驯恭谨的笑意,如同戴着一张毫无破绽的面具。
“靖母妃安心静养,务必要以凤体为重。”
“儿臣便不叨扰您休息,改日再来看望。”
他温言告退,礼仪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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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踏出琼华宫富丽堂皇的殿门,越过那高高的门槛。
梁策脸上那层温润如玉的笑意便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深秋寒潭般的冷冽。
他步履如风,玄衣下摆在宫道洁净的青石板上拂过,猎猎生风,带起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身后,何妙观提着裙裾,小跑着试图跟上。
“殿下…”她娇声唤道,气息微促,带着精心拿捏的柔弱,“殿下…请慢些,奴婢…奴婢跟不上…”
梁策头也不回,冰冷的话语砸在空旷的宫墙之间。
“跟不上就滚回去。”
何妙观话语一噎,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又极快地换上愈加楚楚可怜的表情,泫然欲泣。
“殿下,奴婢初来乍到,对王府规矩一概不知,行事若有不当,还望殿下怜惜教导…”
梁策猛地驻足,动作迅疾如电。
何妙观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惊得低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脸颊绯红,也不知是惊是羞。
“卫骁。”梁策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冷声唤道。
一直如影子般隐在数步之外廊柱下的卫骁立刻现身,垂手肃立,声线平稳无波。
“殿下有何吩咐?”
梁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带她回府,安排到最偏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子一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何妙观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失声道:“殿下!奴婢…奴婢是贵妃娘娘亲赐来伺候殿下的!您怎能…怎能如此…”
她似受极大屈辱,眼圈瞬间红了。
梁策这才缓缓转身,目光如刀锋,冷冷刮过她的脸。
“怎么,你想抗命?”
那目光中的森然寒意如有实质,瞬间冻住了何妙观所有未出口的辩驳与表演。
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喉头滚动,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奴婢…奴婢不敢…”
“那就闭嘴。”梁策语气淡漠如霜,“本王最讨厌聒噪多舌之人。”
言罢,他再无半分停留,玄色身影如孤鸿掠影,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宫道朱门尽头,只将一脸煞白的何妙观丢给卫骁处置。
卫骁会意,面无表情地对何妙观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姑娘,请随我来。”
何妙观死死咬着下唇,不甘与怨毒的目光如影随形,久久绞缠着梁策消失的方向,几乎要将那空荡荡的宫道灼穿。
片刻,她终究颓然垂下头,所有娇媚与灵动尽数褪去,只剩下屈辱的顺从。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跟随那冷硬的侍卫。
宫道寂寂,只余风声。
梁策独自前行,胸臆间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烦躁,缠绕不休,勒得他气息微窒。
靖贵妃这一手,明为关怀,实则是要将一颗钉子楔入他心腹之地。
那何妙观,表面是朵不胜娇羞的解语花,骨子里却不知藏着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机算计。
若真让她近身,无异于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但若直接拒绝,又会引起靖贵妃和三哥的怀疑。
他必须想个两全之策,既能让那“钉子”知难而退,又不至于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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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内灯火初上,廊下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黄檀大案上堆着几卷待批的户部文书,墨香与檀木的沉静气息交织。
梁策刚解下外氅,卫骁便已悄无声息地闪入室内,如一道薄影,低声禀报。
“殿下,何姑娘安置在西厢的听雨轩了。”
卫骁嘴角微抽,似在强忍笑意。
“不过…她闹着要见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他顿了顿,补充道:“已经来回禀第三次了。”
梁策正执起青玉笔山上一支紫毫,闻言指尖一顿,眉峰微挑。
烛光在他深沉的眸中投下细碎的光点,毫无温度。
“哦?什么要事?”
卫骁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古怪。
“她说…要亲自服侍殿下…沐浴更衣。”
说罢,他迅速垂下眼皮,肩头轻颤了一下。
梁策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何妙观倒是迫不及待,这般露骨的手段也使得出来,真当他是那等见了美色便昏头的蠢物不成?
他缓缓搁下笔,指节在光滑冰凉的黄檀案面上轻轻叩击两下,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玩味。
“去,把府里最丑、手劲最大、最不懂看人脸色的王嬷嬷叫来。”
他忽然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如同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主意。
“再让厨房备一桶刚凿的井水,多放些冰块,越冰越好。”
卫骁一怔,略显迟疑:“殿下这是要...”
“她不是口口声声要服侍本王沐浴吗?”
梁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玄色锦袍的袖口,云淡风轻道,语气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
“本王,这就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