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在朦胧晨光中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只觉得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
他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谢应危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里面没有平日的锐利与审视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大脑还处于休眠状态,楚斯年几乎是凭着本能仰起头,在微凉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像只寻求热源的猫重新窝进对方怀里,脸颊蹭了蹭坚实的胸膛,含糊嘟囔着:
“再睡一会儿吧,应危……”
几秒之后,混沌的思绪猛地清晰起来!
不对!
他做了什么?!
楚斯年身体一僵,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对上谢应危依旧平静的目光,这才彻底回忆起昨晚的一切。
他不仅跟着埃里希跑了,被谢应危抓回来,最后居然还在这个危险分子的怀里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而且……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裤子不翼而飞!
腰!
胳膊!
大腿!
脖颈!
都不疼!
他触电般想从谢应危怀里挣脱,手忙脚乱地要去够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动作。
“别动。”
谢应危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
他坐起身,没有多问,也没有提及那个意外的亲吻和楚斯年方才的依赖。
他只是拿起一旁的衣物,慢条斯理地开始帮楚斯年穿。
先是上衣。
他一颗颗仔细扣好纽扣,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楚斯年的皮肤,带来细微的战栗。
然后是裤子。
他示意楚斯年抬腿,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却异常耐心。
楚斯年心中惊疑不定,像个木偶般任由他摆布。
谢应危这反常的平静和细致,比昨晚的阴沉质问更让他不安。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昨晚和埃里希出去的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楚斯年在感情方面总显得有些笨拙。
最后,谢应危拿起那双鞋。
他没有递给楚斯年,而是俯身单膝跪在他面前。
谢应危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他托起楚斯年的脚踝小心地为他穿上鞋,然后细致地系好鞋带。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郑重,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跪在地上的挺拔背影和低垂的侧脸。
这个掌控着生杀大权的帝国上校,此刻正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为他服务。
谢应危系好鞋带,却没有立刻起身。
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望向楚斯年。
楚斯年喉结滚动,所有关于解释和道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应危此刻的沉默与顺从,比任何疾言厉色的逼问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宁愿谢应危像昨晚那样阴沉地诘问,或者用更直接的方式“惩罚”他,也好过现在这样。
仿佛他轻轻一推,就能将这看似坚固的壁垒推得粉碎。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谢应危静静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便自行站起身。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自然地替楚斯年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丝,动作轻缓。
楚斯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走出那栋楼接触到外面冰冷的空气,他才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滞涩感稍稍缓解。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总觉得谢应危自从昨晚之后就有些怪怪的。
……
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声响。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楚斯年的清浅气息缠绕在床褥间。
谢应危没有动,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床沿,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离去后留下的微弱凹陷和温度。
眼底那层用以示人的冰壳在绝对的独处中终于一点点消融、剥落,露出其下深藏的疲惫与一丝罕见的茫然。
指尖捻过床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楚斯年睡过的褶皱。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不规则的搏动,为那个清晨意外的亲吻,为那声依赖的嘟囔,也为此刻胸腔里翻涌着的陌生涩意。
他本该恨楚斯年入骨。
是的,本该这样的。
他自己早已是一潭被血与火煮得沸腾后又冷却的死水,坚硬,冰冷,深不见底,战争早已经摧毁他内心的一切。
可楚斯年不同。
他身上带着一种被时光精心封存起来的旧日气韵。
看似脆弱,易折,像精美却无用的琉璃盏,内里却藏着惊人的韧性。
他会怕,会痛,会为了活命绞尽脑汁,甚至不惜演戏讨好,可脊梁骨里总还撑着点什么不肯彻底弯折的东西。
谢应危厌恶战争,恐惧永无止境的吞噬,他内心深处始终蜷缩着一个贪恋安宁的孩子,贪恋儿时虽然被欺凌但还算安稳的日子。
楚斯年便是那个失落世界的遗民。
但他并非因儿时的经历而爱上楚斯年。
他是濒死的兽,在荒漠里跋涉太久,终于找到一口能映出星空的井。
他匍匐在井边,不是渴求水源而是痴迷水中倒影——
双手还未沾染血污,还能在阳光下奔跑的童年的自己。
楚斯年是他回不去的故土,是他屠戮生涯里最后一寸干净雪原。
他疯狂啃噬这份温暖,如同啃噬自己早已腐烂的童年。
这束光太微弱太摇曳,却偏偏照进他锈死的心里,让他这艘在黑暗里航行了太久的孤舟,生出靠近岸边的妄念。
但谢应危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的铁律。
前线战事吃紧,他此次的任务期限将至。
征调完毕,他便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滞留在这座惩戒营。
军令如山,他必须离开。
带走楚斯年?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短暂地照亮某个角落随即被谢应危亲手掐灭。
他接下来的去处很可能是更残酷的前线绞肉场。
自己尚且生死未卜,将楚斯年带在身边不是庇护,而是将他拖入更危险的境地,被强制抓去征兵。
这座黑石惩戒营固然是牢笼,但至少在埃里希那点可笑的心思耗尽之前,在帝国这台机器尚未将这里彻底榨干之前,楚斯年待在这里或许比跟着他更有一线生机。
无论那小少爷口中的“喜欢”是真是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还是片刻的意乱情迷,都不重要了。
谢应危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短暂的柔软已被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冷硬的决绝。
他护得住。
在他离开之前,他会确保埃里希·冯·兰道,以及营地里任何可能威胁到楚斯年的因素,都被牢牢钉死在界限之外。
这是他唯一能给的,也是他必须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