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玄开出的药方被影煞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下去,沁园内久违地升起了一丝带着药香的烟火气。小满亲自守在小小的药炉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咕嘟冒泡的陶罐,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苦涩,却又隐隐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那是“九转还元汤”正在煎熬,每一缕蒸汽都承载着众人沉甸甸的希望。
内室之中,月微尘依旧沉睡。但相较于之前那令人心慌的沉寂,此刻他的呼吸虽然依旧浅慢,却已然形成了一种稳定的节奏。灰败的脸色似乎也褪去了一丝死气,虽然苍白依旧,却隐约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活气。温清玄的“太素神针”如同在最汹涌的洪流中打下了一排坚固的木桩,暂时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堤坝。
温清玄并未离开,他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再次为月微尘细细诊脉,指尖感受着那比之前略微有力、却依旧杂乱虚浮的脉象,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舒。他在评估第一次施针与即将灌下的汤药所能产生的效果极限,也在不断调整着后续的治疗思路。
影煞无声地站在一旁,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目光在月微尘和温清玄之间流转,不放过后者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良久,温清玄收回手,轻轻将月微尘的手腕放回锦被中,替他掖好被角。他抬眼看向影煞,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第一次施针的效果比预想的稍好一线,他求生的意念很强,这亦是关键。待汤药煎好,喂他服下,若能安稳吸收,不产生剧烈排斥,这第一道关卡,便算是勉强渡过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药力化开时,他或会因经脉被强行滋养疏通而感到痛苦,甚至可能出现梦魇惊厥,你们需有人时刻在旁看护,若有异状,立刻唤我。”
“是,我明白。”影煞郑重应下。
交代完这些,温清玄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床边那个小小的摇篮。那个早产的、看起来格外孱弱的女婴,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睡着,除了偶尔细微的哼唧,并不哭闹。
“这便是……微尘拼死生下的孩子?”温清玄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小满刚巧端着煎好的、滤得澄澈的药汁进来,闻言连忙点头,眼中带着母性的柔光:“是,温谷主,小姐她很乖,很少哭闹。”
温清玄起身,走到摇篮边,俯身细细端详。婴孩小小的,皮肤依旧有些红皱,但因得到了妥善的照料,气息比刚出生时平稳了许多。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极轻地触了触婴孩细嫩的手腕。
他本意只是想大致探查一下这早产儿的健康状况,看看是否需要额外的调理。然而,当他的指尖真正搭上那细弱得几乎不存在的脉搏时,温清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愕的神色。
这脉象……竟是如此奇特!
寻常婴孩,尤其是早产体弱者,脉象大多细弱无力,或浮或沉,阴阳之气往往有所偏颇。然而,这女婴的脉象,在极其微弱的外表下,竟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与圆融。她体内先天携带的阴阳二气,并非相互冲克,也非此强彼弱,而是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阳双鱼,相互依存,流转不息,达成了一种微妙而稳固的平衡!
这种天生的、近乎完美的阴阳平衡,在医道之中,被称为“先天道体”,乃是万中无一、习武修道的绝顶资质!更难得的是,这股平衡之气并非静止,而是蕴藏着勃勃生机,在她细小的经脉中自行运转,缓慢却坚定地滋养着她早产带来的虚弱。
温清玄行医半生,遍阅古籍,也只是在传说中听闻过此种体质,未曾想竟在此地,在一个早产的女婴身上得见!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又仔细探查了婴孩的筋骨与囟门,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孩子,不仅天赋异禀,心性似乎也因这平衡的体质而显得格外安宁通透。
“温谷主,小姐她……可是有什么不妥?”小满见温清玄神色有异,不由紧张起来。
影煞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温清玄收回手,直起身,脸上惊愕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惊叹的神情。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不,并非不妥。恰恰相反,这孩子……体质极为特殊,乃是万中无一的‘先天阴阳平衡之体’。”
他见影煞和小满面露困惑,便简单解释道:“寻常人体内阴阳之气总有偏胜,故而会有寒热虚实之症。但这孩子,阴阳二气天生平衡,自行运转,不仅百病不侵,于武道一途,更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微尘他……虽是历经磨难,却得此佳儿,或许,这也是天道对他的一丝补偿吧。”
这番论断,让影煞和小满又惊又喜。他们虽不太明白“先天道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百病不侵”、“武道奇才”这几个字,却足以让他们为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感到由衷的欣慰。
“不过,”温清玄话锋一转,神色再次变得严肃,“福兮祸所伏。如此特殊的体质,若引导不当,或是被外界知晓,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与觊觎。在她年幼,无法自保之前,此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分毫。她的教养,也需格外用心,未来或可引导她修习一些中正平和、善于调和阴阳的内功心法,方能将这天资发挥到极致,而非徒惹祸端。”
“我等谨记!”影煞和小满齐声应道,心中已将月牙儿的特殊性提升到了与月微尘安危同等重要的保密级别。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月微尘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呻吟,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被那逐渐在体内化开的“九转还元汤”的药力所激,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扭动,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药力开始发作了。”温清玄立刻回到床边,再次搭上他的脉搏,凝神感受着,“药性正在冲击他郁结的经脉,会有些痛苦。小满,用温毛巾替他擦拭,影煞,按住他,莫让他因挣扎而伤到自己。”
室内刚刚因月牙儿带来的些许轻松气氛瞬间消散,再次被紧张所取代。小满和影煞立刻依言行事。
温清玄看着在药力与痛苦中挣扎的月微尘,又看了看摇篮中那拥有着不可思议的平衡体质、仿佛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女婴,心中念头飞转。
这父子二人,一者濒临寂灭,油尽灯枯;一者初生蓬勃,天赋异禀。那阴阳鱼佩的异动,月微尘体内难以驱散的阴寒,月牙儿天生的阴阳平衡……这一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月微尘的身体在药力作用下微微颤抖,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艰难跋涉。而摇篮中的月牙儿,似乎感应到了父亲的痛苦,一直安静沉睡的她,忽然轻轻哼了一声,那双紧闭的眼睛动了动,竟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纯净的眸子,乌黑透亮,仿佛蕴含着星辰。她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小手,指尖恰好指向床榻的方向。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被月微尘贴身珍藏、沉寂许久的阴鱼佩,再次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一阵清凉柔和的气息,这气息并不强烈,却如同涓涓细流,悄然融入月微尘体内那正被药力冲击、痛苦不堪的经脉之中,竟隐隐起到了一丝安抚与引导的作用,使得月微尘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许。
温清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细微的能量变化,他猛地看向月牙儿,又看向月微尘怀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女婴……竟能引动那神秘玉佩的力量?她这天生的平衡之体,莫非并不仅仅作用于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