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夜色中明灭,最后一丝暖意也被寒凉的夜风带走。
宴席已散,喧嚣归于沉寂。
唯有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风中隐约的刁斗声传来。
杜枕溪面前那只金黄的鹰翅早已冷却,冷硬地躺在碟中,油脂凝固,始终没有动过。
但君天碧那番话,却深深哽在他的心间,上不去,下不来,硌得他生疼。
他憎恶她的不择手段,鄙夷她的强横霸道,却又无法否认,在绝对的力量与莫测的心思面前,任何虚伪都是徒劳。
正因她叵测,她治下的人,才有磊落的机会啊......
所有人在她面前,也都不得不,或者说,只能显得磊落......
这种被迫的坦诚,这种扭曲的秩序,让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被粗暴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甘渊的心情可谓明媚如盛夏骄阳。
他因着那句“城主离不开你”而心花怒放,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篝火宴上,更是兴高采烈,抱着酒坛子来者不拒,豪饮了不少烈酒,江逾白拦了几次都没拦住。
只能看着他喝到说话都开始打结,带着黏连的醉意,眼神迷离。
即便醉得脚步虚浮,唯独一件事记得门儿清——城主的主帐在哪个方向。
“城、城主......歇、歇息......”
江逾白看着自家主子恨不得立刻送上门的急切模样,神色从容。
他迅速接受了主子急不可耐、花枝乱颤上赶着去暖床的现实,十分果断地......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转身回了侍卫营帐。
主子,路是你自己选的,他......尽力了。
君天碧也挥手让一直沉默在旁的杜枕溪离去。
杜枕溪面无表情地起身,跟在江逾白后脚,也走进了那顶分配给侍卫的营帐。
他宁愿与这些鹰犬同处一室,也不想再待在外面,感受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君天碧也饮了不少酒,北境的酒烈性十足,面颊也不受控制地染上了酡红。
眼尾泛着桃花般的色泽,看起来十分不清醒。
见状,杨恩不敢怠慢,连忙将人送回主帐,见她脚步还算稳当,这才躬身退下。
君天碧踏入内帐,一眼就看到了甘渊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床榻上。
玄色外袍胡乱扔在一旁,连从不离脸的玄铁面具也摘了下来,随手丢在枕边。
那张妖孽面容暴露在灯下,因醉酒而泛着红晕,长睫安静垂落,竟有几分乖顺的错觉。
“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君天碧伸手扯过被子,将睡得正香的甘渊像卷春卷一样,往里推了推,裹了裹,腾出位置。
这才自行宽去外袍,在榻外侧躺下。
被裹得难受的甘渊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哼唧唧,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三两下就从被子的束缚里滚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间,似乎嗅到了熟悉的冷香。
循着那气息,滚烫的身躯便贴了上去,长手长脚地便将君天碧拦腰抱住。
滚烫的脸颊贴着她微凉的颈窝,满足地蹭了蹭,含糊嘟囔:“凉凉的......舒服......”
君天碧垂眸看着颈侧这颗热烘烘的脑袋,感受着那足以驱散北境寒夜的体温,驱散了她骨髓里萦绕不散的寒意。
她沉默了片刻,无动于衷地任他抱着,最终没有推开他。
确实......暖和舒服。
但甘渊显然不懂得适可而止。
他得寸进尺,一条长腿霸道地抬起,直接架在了她的腰腿上,沉甸甸的。
君天碧眉尖微蹙,忍了忍,没忍住,冷声道:“腿不想要了?”
即使是在醉意深沉的梦中,甘渊那被千锤百炼出的野兽直觉依旧敏锐。
他立刻就感受到了那股凛冽杀意,架在她身上的腿倏地收了回去,连抱着她的手臂都松了些许。
还努力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丹凤眼里水汽氤氲,焦距涣散。
他惺忪地贴近君天碧的侧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
然后发出了真诚的感叹:“城主......你的脸......怎么......这般大......”
君天碧,“......”
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气笑了,她伸手就去推他紧贴着自己的脑袋,“你滚远点,孤的脸就小了!”
“不滚!”
甘渊被她推得晃了晃,却抱得更紧了,刚收回去的腿也再次顽固地架了回去,带着醉后的蛮横。
“你脸大也好看......我滚远了......这里......”
他抓起君天碧的手,按在自己烦闷的胸口,“......就要难受死了......”
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君天碧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阵麻痒。
君天碧被他缠得烦躁,手下用力,再次将他推开些许。
“难受就去找医官扎针,抱着孤作甚!”
甘渊被她推开,也不恼,耍赖地顺着力道骨碌碌滚远了半尺,又立刻滚了回来,再次紧紧贴上。
这次,他更是胆大包天地伸出手,有些鲁莽地捧住了君天碧的脸,迫使她面对自己。
醉眼朦胧中,他傻乎乎地笑着,目光却异常专注地描绘着她的眉眼,语无伦次地夸赞:
“城主......你真好看......”
“这里好看......这里也好看......哪里都好看......”
“比......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比......比我的剑还亮......”
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匮乏的赞美。
君天碧静静地听着,墨瞳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半晌,她才淡淡开口:
“装醉装得这么卖力,不累吗?”
甘渊,“......”
醉话戛然而止。
他捧着君天碧脸的手僵在那里,醉意朦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变得清明起来。
是哪里露馅了?
是呼吸?是心跳?还是......
他懊恼地想,是不是平时酒量太好,这次醉得太快?
还是刚才抱她的时候力道控制得不够虚弱?
亦或是刚才收腿收得太利索?
果然......城主还是太了解他了。
他沉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片刻后,他目光重新落在她的唇上。
那因饮酒而比平日更加饱满润泽的唇瓣。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了下去,执拗的认真:
“城主的唇......看起来......很软......”
君天碧正要开口斥他,但甘渊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倾身向前,吻上她微启的唇瓣,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酒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