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君天碧又寻了些由头,或挑剔水温,或指责动作粗鲁,明里暗里气过闻晟几回。
然而,闻晟修炼成了一块滚刀肉,磨平了棱角。
任凭君天碧言语如何刻薄,手段如何刁钻,他始终面色平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寻不到半分脾气。
认错态度更是积极到敷衍,挑不出错处,一派能屈能伸的世子风范,足见其隐忍心性。
君天碧见他这般,也觉得索然无味。
加之闻辛在榻上躺得久了,虽被伺候得周到,却也觉得浑身筋骨酸痛,私下里向她委婉提过想下地走动。
君天碧便顺势免了闻晟的“侍疾”之责,不再戏弄于他。
“无趣,世子请回吧。”
闻辛暗暗松了口气。
短短两日他被当作由头,看尽了大哥的窘迫,心中五味杂陈。
这日天气晴好。
早春的风裹挟着药草气息拂过营区,君天碧牵着闻辛缓步走在青石小径上。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个玄衣慵懒,一个锦袍清俊。
闻辛蒙眼黑布的末端随风轻扬,指尖在她掌心微微蜷缩。
两人刚出帐没走几步,檀焚如影随形地跟在三步之外,深紫祭袍扫过道旁新发的草芽。
“祭司这般殷勤,”君天碧侧眸睨了他一眼,“怎么?你们世子伺候够了,现在是换你来接替他的差事?”
“城主说笑了。”
檀焚脸上皮笑肉不笑,异瞳微闪,嘴上倒是恭敬:
“只是甘侍卫不在您身边,城主与闻辛公子身边总需有人照应一二。”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受了闻晟嘱托,生怕君天碧在营区里又搞出什么难以收场的阴招。
顺便......看看能否寻到机会,探查蓝蛊母的情况。
他咒唤多时,始终不见蓝蛊母出来。
那圣物一日不回归祭司府,他一日难以安心。
君天碧岂会不知他那点心思?
她也懒得拆穿,只淡淡道:“孤只是带他出来走走,透透气,顺便看看你们世子治疫的成效。”
“你想跟,便跟着吧。”
得了这句准话,檀焚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如同最警惕的鹰隼,目光紧紧锁在君天碧身上,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跟了一路,他发现君天碧竟真的只是在营区间缓步而行,闲庭信步。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浅金,微风拂动闻辛蒙眼的黑布和君天碧玄色的衣袂,诡异的和谐。
走着走着,一些细碎的议论声便随风飘入了耳中。
当他们路过重症营区附近时,隐约能听到帐内传来的交谈声,多是病患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闻辛的由衷感激:
“多亏了五公子那剂猛药!当时是难受得紧,感觉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可这烧愣是退下去了!你看,现在都能下地走两步了!好得是真快啊!”
“是啊是啊,比其他医官那温吞水的方子管用多了!他们那药,吃下去是不痛不痒,反反复复就是不见根除,拖得人都没力气了。”
“五公子医术高明,真是神医啊!就是......下手狠了点,不过能活命就好!”
“听说五公子为了给我们采药,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
而当他们走近轻症营区时,听到的议论就更显夸张,神乎其神:
“听说了吗?重症区那边好几个都快不行了,五公子一去,银针扎几下,药灌下去,愣是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了!”
“何止啊!我听说五公子用的药引子都非同一般,是仙草!”
“听说那位眼睛看不见的五公子,医术通神,施针时会引蝶,连快死的人都能救回来!”
“那日我亲眼见月光凝成银线......”
“高人都是这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他肯定有更厉害的法子,只是没显露罢了!”
“五公子真是神医再世啊!要是他能来给咱们瞧瞧就好了......”
闻辛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传言,蒙着布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心中却不免诧异。
他只诊治过重症患者,何时去过轻症区?
这些赞誉来得莫名其妙,透着古怪,莫非是君天碧......
就在这时,李折涯从轻症区的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额上带着细汗,神色略显疲惫,显然刚忙碌完。
她一眼看到了君天碧和闻辛,以及后面紧跟着的檀焚,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走过来敛衽行礼。
她刚站定,袖中便“嗖”地飞出一道微弱的黄光,正是那赤松仙子!
它比在李折涯身边时活跃得多,欢快地飞到君天碧面前,殷勤地绕着她盘旋,邀功般地细着嗓音喊:
“城主!城主!听见没?那些夸赞闻辛公子的好话......都是我让小老鼠们偷偷散布出去的!”
她得意地扭动,“夸闻辛公子医术高超,仁心仁术!您说的......什么爱屋及乌嘛!我记得真真儿的!”
“我做得不错吧?”
闻辛心中恍然,原来是君天碧的又一个狗腿在背后推波助澜。
跟蓝蛊母一样......
虽然明知这是她故意演给旁人看的戏码,但听到那些过誉之词与真实的感激交织入耳,脸上仍泛起一丝赧然。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这戏,演得如此逼真,其中......是否也掺杂了一分,哪怕只有一分,对她口中那“乌”的真心?
闻辛藏在袖中的手指蓦地收紧,心口泛起细密的灼热。
君天碧倒是忘了赤松这个惯会忽悠百姓的精怪。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赤松那由黄光凝聚的小小身躯,难得赞许:
“嗯,机灵。”
檀焚看着这突然杀出来争宠搅局的黄皮子,很是不爽。
他不好直接对君天碧发作,只能横插进来,祭袍带起劲风逼退赤松:“折涯,你也忙了半晌,快去用饭吧。”
“尧光城主和闻辛公子这里......有我。”
李折涯抬眸,担忧地看了一眼安静站在君天碧身侧的闻辛,又看了看面色不虞的檀焚,终究没说什么,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待那抹鹅黄身影走远,君天碧倾身替闻辛系紧松散的蒙眼布。
“有个能忍的主子,”她悠然开口,意有所指,“就有个能忍的臣子。”
她侧头,看向身旁紧绷着脸的檀焚,直接挑明,“还不问吗?”
檀焚盯着她纤白手指在闻辛脑后灵巧打结,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城主何意?在下不知该问什么。”
君天碧直起身,瞳底映着天光云影,也不逼他。
“再不问,孤可要带闻辛,回尧光了......”
春燕掠过低空,衔走未尽之语。
君天碧将闻辛的手拢进自己袖中,感受到他温凉的指尖轻轻回握。
檀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