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渊回到城主寝殿外时,里面灯火通明,却静得异样。
没有丝竹笙歌,没有暧昧调笑,只有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脚步顿了顿。
这可不像那位暴君的风格。
殿门外侍立的争流见到他,如同见了救星,拼命使着眼色,示意他小心。
甘渊扯了扯嘴角,径直推开了殿门。
君天碧坐在那张堆满了账册和卷宗的案后,指尖夹着一支朱笔,正飞快地在一张巨大的尧光城布防图上勾画着。
听见门响,她并未抬头,只淡淡一句:“回来了?”
甘渊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板上,抱臂看着她,“城主还在操劳呢?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怕熬坏了身子,属下可是会心疼的~”
君天碧笔下未停,“看来盯梢的差事很轻松,还有闲心油嘴滑舌。”
“哪能啊!”
甘渊立刻叫屈,一步三晃地走近,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反着跨坐上去,下巴搁在椅背上。
“属下可是听了满耳朵的惊心动魄,差点被祭司大人发现,小命都吓没半条~”
“城主您要不先给属下压压惊?”
君天碧终于停下了笔。
她抬起眼,看向要趴在她案前的男人。
“说。”
甘渊眨眨眼,有些失望于她的冷淡,但还是抑扬顿挫地开了口:“城主您是没看见,咱们祭司大人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城外那些流民,可不是什么善茬儿,逼粮逼药逼地盘,口气大得能吞天!”
“就给了咱们尊贵的祭司大人三天时间,拿不出东西,就要自己进城来取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君天碧的表情。
她却只是静静听着,脸上不见丝毫波澜。
“这还不算完~”
甘渊那点探究欲更浓了,继续添油加醋:“您那位好郡主,转头就找上门了,哎哟那个委屈哟,说您毁坏她名声了,心都要碎了~”
“然后嘛……”
他开始卖关子。
君天碧指尖的朱笔点了一下地图,那是流民聚集的方向。
“然后,他们就开始商量,怎么继续糊弄孤,怎么利用那些流民给孤施压,对吧?”
甘渊噎了一下。
这反应……也太平静了,事不关己似的。
“城主英明!”
他从善如流地拍马屁,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最精彩的还在后头呢,您猜怎么着?”
“咱们祭司大人和那位郡主,可是打算着……要把这尧光城,改天换日呢~”
“离耳城那边,都准备好喽!”
他终于抛出了这个最致命的消息,等着看君天碧勃然大怒。
君天碧放下朱笔,靠进椅背,终于正眼看向甘渊,“倒是省了孤不少试探的功夫。”
甘渊:“……”
这不对!这完全不对!
听到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和心爱之人联手背叛,哪怕是装,也该装出点愤怒或者伤心吧?
这看跳梁小丑般的眼神算怎么回事?
君天碧敏锐地看穿了他面具下的错愕,唇角冰冷的笑意加深:“怎么?觉得很意外?”
“你以为,孤还是那个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只会吸血和发疯的傀儡?”
甘渊搁在椅背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哪能啊~城主您算无遗策,那些蠢货怎么配跟您玩?属下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闭嘴。”
甘渊撇撇嘴,咽下口是心非的马屁。
“净无尘能动用的,无非是祭司殿这些年暗中培养的势力,以及城外那些被煽动的流民。”
她声音冷静地分析,“离耳城的兵马,没有正当理由,绝不敢轻易越过边境。”
“宁舒雨……她更擅长的是躲在幕后操纵人心。”
“所以,他们最大的依仗,反而是孤以往的昏聩和信任。”
甘渊看着她,没有说话。
将一切情绪和个人恩怨完全剥离,只从利弊出发,城主什么时候修炼出这份心性了?
“他们想要三天时间?孤偏不给。”
君天碧提起朱笔,在那张布防图上迅速圈出几个点。
“甘渊。”
“属下在。”这一次,他应得很快,连轻浮都忘了伪装。
“带上黑甲卫,今夜就动手。”
她的笔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某处,“名单上这些人,全部拿下,关入水牢,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她抽出一张纸,上面罗列着十几个名字,都是方才她从账册和吏司送来的初步名单中筛选出的净无尘核心党羽。
雷霆手段,毫不留情。
甘渊接过那张纸。
名单上的名字,每一个在尧光城都算得上盘根错节的人物。
她这是要直接撕破脸,在净无尘反应过来之前,就先剁了他的爪牙!
真是……够狠,够疯。
但他喜欢。
这可比单纯当个血包、暖床或者盯梢有趣多了。
“城主就不怕打草惊蛇,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他晃了晃手里的名单,语气里带着跃跃欲试的恶意。
“蛇已经惊了,孤就是要看看,他们是选择拼死一搏,还是……束手就擒。”
“得令~”甘渊站起身,将名单塞入怀中,“属下这就去给您……抓老鼠去!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他转身朝殿外走去,步伐轻快。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回头,“城主~等属下办完这趟差,能不能讨个赏?比如……”
“告诉属下,您最近为什么……胃口变小了?”
问完,他也不等回答,低笑着闪身出了殿门,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殿内,君天碧看着重新合上的殿门。
胃口变小?
因为她根本不是那个嗜血成性的原身。
今夜之后,无论清剿成功与否,都意味着与净无尘一派的彻底决裂。
但等待,只会让毒瘤深入骨髓。
至于甘渊……
她派他去,是利刃开锋,也是投石问路。
用得好,是把无往不利的凶器。
至于忠诚?
那是弱者才需要祈求的东西。
她只需要掌控。
他能为她搅浑这潭水,让所有沉渣都浮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