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是响在耳朵里,是直接从他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挠得他心慌。林轩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扯得左边身子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眼前金星乱冒,冷汗唰地湿透了破烂的衣衫。
不是梦。
那声“过来……来这里……”还在他脑子里悠悠地打着转,像根看不见的丝线,拴着他那点残存的魂儿,往西北方向拽。
西北?他透过石屋的缝隙往外看,除了那片死气沉沉的、被昏黄光线笼罩的荒原,啥也看不见。那地方,比红石村这边看起来更荒,更没人气。
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他第一个念头是陷阱。村长那老东西没直接弄死他,保不齐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腾他,把他骗出去当祭品?或者,是天上那裂缝里有什么玩意儿,看他没死透,还想再勾他一次?
可那声音里的感觉……不太一样。没有寂灭之石那种冰冷的死寂,也没有村长他们那种赤裸裸的算计。那是一种……更空灵,更遥远,甚至带着点……悲伤?像是个丢了什么东西、找了很久很久的人,在绝望里发出的一点微弱回响。
他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右臂沉甸甸地坠着,漆黑冰冷,像个永恒的提醒——他已经是半个废人,半个怪物。左半边身子稍微动一下就疼得抽气。
这副德行,能去哪儿?出去送死吗?
可是……留在这里呢?
巫的药吊着他半条命,村长的监视无处不在。他就像个被拴在圈里的牲口,等着下次需要的时候,再被拉出去放血。苏婉跟着他,也只能在这绝望的村子里耗着,看不到半点光亮。
那呼唤,虽然诡异,却是这片死寂中,唯一一点不一样的动静。
妈的……赌不赌?
他看了一眼蜷在角落里、睡得并不安稳的苏婉。不能再拖着她一起等死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轩像个真正的残废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者发呆。但他暗地里,开始拼命地、偷偷地调动左半边身体那点可怜的药力,去温养那些还能动的经络。每一次引导,都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得攒点力气,哪怕只能多走几步。
他也更仔细地“听”那呼唤。它不总是出现,往往在深夜或者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候,才会幽幽地响那么一两次,每次都很短暂,但方向始终指着西北。
他甚至尝试着,极其微弱地,用自己那点即将熄灭的意识,去“回应”了一下。不是说话,就是朝着那个方向,集中起一个“你是谁?”的念头。
没有回答。
但那呼唤,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
这天夜里,石猛送来的食物里,意外地多了一小块烤得稍微软和点的肉。石猛放下东西,看了林轩一眼,破天荒地多说了句:“巫说,你左边身子恢复得还行,死不了了。右边……就这样了。”
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块石头。
林轩没说话,心里却是一动。巫说他左边“恢复得还行”?这是在暗示他,有了一点行动能力?
他慢慢嚼着那块肉,味同嚼蜡,心里却在飞速盘算。村子经过黑雨和仪式,防卫肯定比以前松,尤其是对西北那个鸟不拉屎的方向。而且,村长他们现在的主要精力都在修复红石力场上,只要他不去动寂灭之石,暂时可能没空管他……
夜深人静。
苏婉终于撑不住,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林轩睁开眼,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吓人。他轻轻挪动身体,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从干草铺上坐起来,然后,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左腿抖得厉害,像两根随时会折断的筷子。右臂沉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拖在地上。
他看了一眼苏婉,心里说了声对不起。不能带她,这次太危险了,他连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地方都不知道。
他像个幽灵一样,挪到门边,用还能动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移开了门闩。
石门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嘎吱”声。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侧身闪出石屋,融入外面的黑暗。
村子死寂。只有远处巨岩方向,还有守夜人篝火跳动的微弱光芒。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西北。
然后,拖着这条半残废的身体,一步一挪,朝着那片未知的、被昏黄光线勾勒出模糊轮廓的荒原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左脚的伤口崩裂,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裹脚的破布。右臂拖在地上,在沙砾上划出浅浅的痕迹。体内的平衡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摇晃,冰冷与灼痛交替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不敢停。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村子早已被甩在身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四周只有起伏的暗红色丘陵和嶙峋的怪石,风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那呼唤声,在他离开村子范围后,变得清晰了不少。不再是断断续续,而是如同一条细微却坚韧的丝线,持续不断地牵引着他。
就在他感觉左腿快要彻底失去知觉,意识也因为剧痛和消耗开始模糊时——
他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
前方,景象陡然一变。
不再是纯粹的荒芜。在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中,竟然生长着一小片……植物?
不是红石村周围那些枯死扭曲的灌木,而是一种低矮的、叶片呈现出奇异银灰色的苔藓类植物,它们紧紧贴着地面,连绵成一小片,在这片暗红的大地上,像是泼洒出去的一片月辉。这些银苔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红石力场截然不同的柔和光芒,空气中那股硫磺味在这里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的、带着凉意的气息。
而在那片银苔地的中央,静静地矗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不高,只有半人左右,通体是一种温润的乳白色,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石碑表面光滑,没有任何雕刻或者文字,只是在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
那持续的呼唤,源头……就是这块石碑!或者说,是那颗珠子!
林轩停下脚步,拄着一块凸起的岩石,大口喘着气,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片银苔地和中央的石碑。
这地方……太诡异了。在这片被归寂之力侵蚀的荒原上,怎么会存在这样一片充满生机的区域?这石碑是什么?那颗珠子又是什么?
他能感觉到,左手那彻底沉寂的印记,在靠近这片区域时,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而右臂的冰冷,则传来明显的排斥感。
这里的力量,与他右臂的归寂之力,属性相克!
是友非敌?
他犹豫着,不敢贸然靠近。
就在这时,那颗乳白色珠子散发出的柔和光芒,轻轻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温和,却依旧带着无尽沧桑与悲伤的意念,直接在他心中响起:
“被诅咒的孩子……你终于……来了……”
“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