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静。黑得彻底,静得吓人。
每个人都僵着,大气不敢出,只能听见自己心哐哐砸胸口。舷窗外,那片没边没沿的沉默方尖碑阵列和中间金字塔上幽蓝的呼吸光,是唯一亮儿,冷冰冰地照着一张张吓傻的脸。
“所……所有系统全歇菜!死透了!一点动静都没!”诺顿的声在黑暗里带着哭音,他徒劳地拍着没反应的控制台。
“不是没电了……”薇拉声还算稳,但细听也能觉出点颤,“是……被强行摁静音了。某种场……压住了所有能量活动。”
“是它们搞的鬼?”卡尔压低声,好像怕吵着窗外的玩意儿,手死攥着已成废铁的枪。
没人答话。但答案好像不用说了。
在这要命的静里,那股庞大、古老、冰凉的念头没再像海啸一样冲过来。它好像不需要这么“费劲”了。换成了种更细、更无孔不入的“渗”。
像有无数冰凉、看不见的触须,正悄摸地探进“旧锤”号,探进每人脑子,细细“翻”着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情绪、他们的那点心思。
阿飞第一个撑不住,他痛苦地抱头缩成一团,发出压着的呜咽,像魂正被硬扒开看。老陈觉得一股莫名寒意顺脊梁骨爬,些早忘干净的童年记忆碎片不受控地冒出来,又被某种力量淡然地扫过。卡尔则感到一股冲着他打架本能和火气的、居高临下的打量,让他躁得慌却又没辙。
卢西恩脸白如纸,嘴皮无声地动,像在抵抗某种针对他深潜者知识的探查。连昏着的小雅,眉头也紧锁,身子微抖。
薇拉强忍着那种被看透底的不适,死撑着保持清醒。她感觉那念头在她关于“守炉人”职责和老誓言的知识区停了格外久,带着种难以形容的……审视和掂量?
就这时,舷窗外,中间那座巨大金字塔结构,表面流的幽蓝脉络突然亮了不少,明灭的快了!光不再柔,变得有点……扎眼?
紧接着,离他们最近的几座巨大暗色方尖碑,那光溜如镜的表面,竟然开始像水波似的荡起来!
波光粼粼里,些模糊的、闪得飞快的影开始冒!
那些影支离破碎,邪门得很:
……穿古老守炉人制服的人,跪在一座烧着的黑巨塔前,像在祈祷,又像在搞某种仪式,他们脸上漫着狂热和……怕?
……巨大的、非人形的影在扭着的星空间窜,过处星辰黯,空间结构发出扛不住的呻吟。
……“掘洞者”的先民们在极深的地底挖,不是为躲难,是在虔诚地埋某种发光的、带齿轮与火焰纹的金属圆盘,嘴里哼着那首老“矿工号子”。
……永霜之手的白飞船,正把一种苍白的、蠕动的物质,小心地注进一颗快死的恒星芯……
……甚至还有“旧锤”号刚冲进“门”口的画面,和更早前,他们在哨站、在管道里挣扎求生的片段!
这些影乱糟糟,像从时间长河里随手抓的碎片,被一股脑扔出来,晾给他们看。
“它们……它们在放啥?!”卡尔看得眼花心慌。
“不是放给咱看……”卢西恩的声充满震惊和一丝明白,“是……查和比对!它们在调‘回响之隙’里存的、跟咱所知所历有关的‘记录’,在……验!”
像是给他的话盖章,那些闪得飞快的影开始有针对性了。
大量关于永霜之手的画面被突出:他们的抽能设施、他们对“苍白”力量的蛮用、他们抓“样本”的冷血行动、他们想控“炉心”的疯实验……这些画面被反复播、放大,伴着种逐渐变强的、冰凉的谴责味。
接着,画面转向深潜者和守炉人。些古老的、甚至被各自组织故意忘掉或美化的历史碎片被无情晾出来:内部分裂和背叛、对某些禁忌知识的贪、还有……些失败的、反而加速了“苍白”扩散的所谓“净化”行动。
连“旧锤”号上的众人也没跑掉。卡尔打架时的狂暴,老陈面对选择时的犹豫,阿飞的怕,甚至薇拉启动“余烬”协议时那不顾后果的狠劲……都被客观又冷漠地摊开。
这种被扒干净、被审的感觉,比直接挨揍还难受。它撕了所有伪装和借口,把每人最底层的行为和动机赤条条亮出来,搁在一种超越道德的、冰冷的尺子下量。
“它们……到底想干啥?!”老陈觉得一阵虚,这审判直捅魂深处。
突然,所有的影瞬间没了。
方尖碑的表面变回光滑的暗色。
中间金字塔结构的幽蓝光也变回缓慢规律的“呼吸”。
那股渗人的冰凉念头,像潮水似的慢慢退去。
死静又来了。
但这次,死静里多了点别的。
一种……悬着没落的等。
像无声的审暂时完了,法官正琢磨最后判词。
几秒后。
嗡……
“旧锤”号的引擎发出一声细微的、像试探的嗡鸣。
控制台上,一盏最基础的指示灯挣扎着闪了下,然后慢慢地、持续地亮起了代表待命的绿微光。
接着,第二盏、第三盏……更多指示灯和屏陆续重新亮起,虽然大部分功能还离线或锁着,但最基础的生命维持系统和部分传感器好像恢复了点运作。
“能量回来了一部分……但少得可怜,只够基本维持。”诺顿看着那些微弱的光,声里充满劫后余生的不确定,“武器系统、引擎主力、跃迁功能……全锁死了。”
“它们……不宰咱?”阿飞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和懵。
“兴许……在它们看来,咱暂时‘没罪’?”卢西恩猜着,口气却一点不敢松,“要么……咱还有‘用’?”
他目光下意识瞟向医疗床上的小雅。
就这时,主传感器屏在闪了几下后,勉强稳住,传回一幅清楚的画面——它不再扫广阔的阵列,而是死锁着中间那座金字塔结构的某个特定区。
在那儿,光滑的表面上,一个之前没有的、更深的幽蓝光点正在规律地闪。
一下,一下,又一下。
像颗冰凉的心在跳,又像个明确的……坐标指示。
同时,那首一直当背景指引的、扭曲的老“矿工号子”音频信号,也变了点。它的调子更清楚、稳了,并且其信号强度,和那个闪的光点完全同步!
所有的指向,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薇拉看着那个闪的光点和同步的音频信号,又瞅瞅周围这些恢复了最基本功能、但核心能力被彻底阉割的系统,慢慢吐出口气:
“看来……判词下来了。”
“不是死……”
“是……缓刑。或者……劳改。”
她抬起手,指向屏上那个冰凉的、跳动的幽蓝光点。
“它们……要咱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