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晨露与晚霞的交替中溜得飞快,试验田里的麦穗愈发饱满,麦芒从青嫩转为金黄,风一吹,麦浪翻滚的声响里,都裹着丰收的预兆。凌家坉的空气里,渐渐飘起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气息——谁都知道,再过几日,公社就要来给凌风的试验田做正式测产,那白纸黑字的亩产数字,将直接决定这“神麦”能不能真正种进自家的地里。
每天天不亮,不等凌风去田边,就有几个心急的老社员先一步蹲在试验田埂上。德高望重的李大爷总爱揣着旱烟袋,蹲在田头瞅着麦穗出神,时不时伸手捏一捏穗头的饱满度,嘴里念念有词:“这穗子,比去年的老种粗了一圈,麦粒肯定瓷实。”旁边的张婶则爱拉着三妹凌丽唠嗑:“丽丫头,你二哥这麦子要是真能多打粮,咱过冬的棉袄就能添层新棉絮了,你说多好?”连村里的半大孩子,放学回来也爱跑到田边,踮着脚看那比别处麦子高出一截的穗子,叽叽喳喳讨论着“这麦子是不是能结出金豆子”。
凌风看在眼里,心里既暖又沉。暖的是社员们的信任,沉的是肩上的责任。他比往日更忙碌了,除了每天记录最后阶段的麦穗粒数、千粒重等数据,还得抽空整理这大半年的试验台账——从最初的种子浸泡记录,到每日的温湿度估算、浇水施肥时间,再到分蘖期的病虫害防治细节,一笔一划都要核对清楚,确保测产时拿出来的每一组数据都经得起推敲。
王福满也比往常上心,特意让生产队的民兵多照看试验田,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连牲口都特意绕着田埂走。“风小子,这田可是咱凌家坉的指望,半点不能出岔子。”他拍着凌风的肩膀,语气郑重,“我已经跟会计老周说了,测产那天,全队放假半天,都去见证见证,也让大伙儿心里有个数!”
终于,在一个鸡叫三遍、晨雾还没散尽的清晨,公社农技站的通知传到了村里——当天上午,测产队就到。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凌家坉。不过半袋烟的功夫,打谷场上就黑压压聚满了人。男女老少,能走能动的几乎都来了:老人端着粗瓷碗,边喝稀粥边往试验田方向瞅;妇女们挎着没编完的草筐,手里还攥着针线,眼睛却死死盯着村口的土路;半大的孩子们跑前跑后,叽叽喳喳地打听“测产是干啥的”,被大人一把拉住:“别吵!等着看你风哥的能耐!”
王福满站在打谷场的石碾子上,扯着嗓子喊:“大伙儿都安静点!等会儿领导和技术员来了,都听安排,别往前挤,免得耽误测产!”他话音刚落,村口土路上就卷起一阵烟尘——公社那辆绿色的旧吉普车,正颠簸着往村里开,车后还跟着两辆自行车,骑车的是农技站的技术员,手里提着皮尺、扛着大杆秤,老远就能看见。
“来了来了!测产的来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投向那辆吉普车。
吉普车“吱嘎”一声停在打谷场边,刘技术员率先跳下车,身后跟着两位穿中山装的干部——一位是公社主管农业的李副主任,另一位正是上次来过的县农业局张科长。张科长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看样子是特意来盯着这次测产的。
“王队长,凌风同志,准备得怎么样了?”刘技术员一落地就高声问道,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
“都准备好了!刘技术员,张科长,李副主任,快这边请!”王福满连忙迎上去,领着几人往试验田走,凌风紧随其后,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厚厚的试验台账。
人群像潮水一样跟在后面,顺着田埂往试验田涌,却又很有默契地在田埂外站定,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关乎全年收成的“大日子”。
凌风站在田头,指尖微微发紧。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社员的期盼,有干部的审视,还有几位老把式带着怀疑的打量。他深吸一口气,弯腰从田埂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木橛子,对测产队的技术员说:“张师傅,样方就按咱们之前约好的,选三块——田头、田中和田尾各一块,每块一平方丈,这样能保证数据的平均性。”
张师傅点点头,接过木橛子和皮尺,跟着凌风走进田里。两人拉着皮尺,沿着田垄仔细丈量,木橛子插进泥土时,发出清晰的“噗嗤”声,在安静的田埂边格外显眼。
“第一块样方,田头位置,实收面积1平方丈,划界完毕!”张师傅高声报数,声音透过人群传出去,让外面的社员都屏住了呼吸。
另一位技术员提着镰刀下了田,镰刀磨得雪亮,却割得格外小心——每一株麦子都要齐根割下,连掉落的麦穗都要捡起来,半点不敢浪费。他将割下的麦子捆成小捆,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到田埂上的大秤盘里。
“大伙儿看好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实收,一株都不少!”王福满怕社员们看不清,特意高声喊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杆大杆秤上。张师傅亲自扶着秤杆,另一位技术员移动秤砣,秤杆在半空中晃了晃,终于慢慢平稳下来。“毛重18斤7两!”张师傅的声音洪亮,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的娘哎!18斤7两!”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李大爷手里的旱烟袋都停了,嘴里飞快盘算:“一平方丈18斤7两,一亩地60平方丈,这算下来……”他还没算完,第二块样方的麦子已经割完,递上了秤盘。
“第二块样方,田中位置,毛重19斤2两!”
“第三块样方,田尾位置,毛重18斤9两!”
三个数据接连报出,刘技术员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木质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动算珠,“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所有人都盯着他的手,连呼吸都放轻了——那算盘上拨出的,可是实打实的产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