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下的篝火仍在噼啪作响,映照着兵士们清理战场的身影。吴锐将染血的马槊靠在敌台立柱上,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猛灌几口:“将军,清点完毕,此战斩获察哈尔部首级八百余颗,女真援兵首级三百二十三颗,缴获战马一千二百匹,兵器甲胄不计其数。”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就是弟兄们伤亡也不轻,步兵折损两百一十三人,骑兵伤亡四十六人。”
戚继光指尖划过城垛上的箭痕,声音低沉:“伤亡兵士尽数妥善安葬,阵亡者家属的抚恤银两从府库先行支取,务必一文不少。”他转头看向林伯,“虎蹲炮损耗如何?火药铅弹还剩多少?”
“回将军,三门火炮炮身开裂无法再用,其余二十一门经检修尚可再战。”林伯递上账本,“火药还剩两倍基数,铅弹只够支撑一日激战了。”
“立刻传信给永平府,让知府加急调运火药铅弹,指明要按《纪效新书》里的规制炼制,不得掺假。”戚继光眉头微蹙,“再让沈毅带人加固炮位,把损坏的火炮拆下来,炮身熔铸后改做箭矢,莫要浪费。”
话音刚落,角山方向传来急促的旗号声。沈毅快步登上城楼,手中举着译好的字条:“将军,抚宁卫烽燧传来信号,说有不明身份的商队正往山海关而来,约三百余人,行迹十分可疑。”他指向草图上的要道,“这是林丹汗溃败后,首个敢靠近雄关的队伍。”
戚继光接过望远镜,望向抚宁卫方向的天际线,隐约可见烟尘。“林丹汗刚败,女真部落新损,此时怎会有商队前来?”他沉吟片刻,“赵武,你带五百步兵前往查探,若对方持有官府路引便放行,若无则就地扣押,切记不可贸然动手,先查清底细。”
赵武领命离去,城楼上刚稍显清静,叶赫部的首领纳兰明安便带着两名亲信赶来。他掀开染尘的皮裘,露出腰间的弯刀:“戚将军,林丹汗虽逃,但他在西拉木伦河沿岸仍有重兵。我部愿率三千骑兵追击,趁他元气大伤一举击溃,也算为大明尽份心力。”
“不可。”戚继光摆了摆手,“你部久居山林,不习草原作战,贸然追击只会落入圈套。”他指着防务图上的草原区域,“林丹汗此人虽败不馁,定会在归途设伏,我们只需守住雄关,便是践行‘守是攻之策’,不必追求追亡逐北。”他深知“大战之术”贵在重创敌人有生力量,而非盲目追击,如今目的已达,当以固守为要。
纳兰明安虽有不甘,却也知晓戚继光所言在理,只得拱手应下。此时城楼下传来喧哗,一名兵士押着个穿绸缎长袍的汉子上来,那汉子虽被捆绑,却仍昂首挺胸:“我乃察哈尔部使者,要见戚将军!”
戚继光目光一凛:“带上来。”
汉子被推到城楼中央,瞥了眼周围的兵士,朗声道:“我家大汗说了,此次战败只因轻敌,三日之后必率十万大军再来。若将军愿献关投降,大汗许诺封你为蒙古太师,享万户之食邑。”
“一派胡言!”吴锐怒喝着就要拔刀,却被戚继光拦住。
“回去告诉你家大汉。”戚继光走到汉子面前,声音掷地有声,“山海关乃大明疆土,我戚继光在一日,便容不得尔等踏进一步。若他敢再来,我定让他尝尝‘奇正之术’的厉害,叫他有来无回!”说罢下令,“割去他一只耳朵,让他带话回去。”
兵士利落执行,使者惨叫着被拖下去。沈毅忧心忡忡:“将军,林丹汗真会带十万大军来吗?我们如今兵力不足,怕是难以抵挡。”
“那是虚张声势。”戚继光指着字条上的字迹,“吴锐此前急报说察哈尔骑兵三万压境,经此一战折损过半,他短时间内根本凑不出十万大军。”他转向众人,“但我们也不可大意,传令下去:一,加紧抢修角山烽燧,启用旗语与周边卫所联动,确保军情传递无误;二,每座空心敌台增派十人值守,储备三日口粮与饮水;三,让叶赫部兵士沿长城西侧山林巡逻,防备小股骑兵袭扰。”
众将齐声领命,正要散去,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冲上城楼,手中举着烽燧信号记录本:“将军!宁远卫方向烽燧燃起两道浓烟,夹杂一面红旗——是请求援军的信号!”
戚继光心头一沉,快步走到了望口。夜色中,宁远方向的火光隐约可见,两道浓烟在月光下格外醒目。“吴锐刚击退女真援兵,怎会又请援军?”他接过记录本,上面清晰画着信号样式,确是约定的求援标记。
“会不会是女真部落卷土重来了?”沈毅猜测道。
“不像。”戚继光摇头,“女真援兵刚被击溃,士气低落,断不敢如此迅速反扑。”他突然想到一事,脸色骤变,“不好,怕是林丹汗声东击西,表面放话攻山海关,实则转头去打宁远!”
吴锐立刻上前请战:“将军,末将愿带一千骑兵驰援宁远!”
“不行。”戚继光否决,“山海关兵力本就紧张,若再分兵,林丹汗真来进攻,我们根本守不住。”他踱步沉思,突然眼前一亮,“沈毅,角山烽燧还能传递信号吗?”
“可以!虽未完工,但旗语和烽火都能使用。”沈毅立刻答道。
“立刻给宁远发信号,让吴锐按‘攻守适宜’之法御敌,以守为主,不可出战。”戚继光语速极快,“再给永平府发信号,让他们调两千乡勇增援宁远,从侧后袭扰敌军。我们这边则虚张声势,在山海关外增派巡逻骑兵,多举旗帜,让林丹汗以为我们主力仍在。”
沈毅领命飞奔而去。不多时,角山烽燧燃起一道浓烟,伴随着两面黄旗挥动,夜色中如同灯塔。戚继光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宁远方向的夜空,手中紧握佩刀。他知道,这又是一场考验,无论是宁远还是山海关,都不能有丝毫差池。
天快亮时,赵武带着步兵返回,身后押着数十个被捆绑的汉子。“将军,那支商队果然有问题,他们根本没有官府路引,随身携带的‘货物’全是兵器甲胄,还藏着察哈尔部的令牌!”
戚继光走到俘虏面前,目光如刀:“你们是林丹汗派来的内应吧?想趁乱打开城门?”
为首的汉子脸色煞白,却仍咬牙不语。赵武一脚将他踹倒:“再不招供,就把你们全扔去填壕沟!”
那汉子终于崩溃,哭喊着道:“是……是大汗让我们来的,说等他攻城时,我们就趁机打开西侧城门,里应外合……”
戚继光冷笑一声:“林丹汗倒也算心思缜密,可惜找错了对象。”他下令,“将这些人全部看管起来,攻城时让他们在阵前喊话,揭穿林丹汗的阴谋。”
处置完俘虏,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兵士们熬了一夜,却无一人敢懈怠,仍在加固工事、擦拭兵器。林伯带着炮手正在检修虎蹲炮,辅兵们则忙着将新运来的沙土装袋,填补城墙的破损处。
辰时刚过,角山烽燧传来新的信号。沈毅兴冲冲地跑来:“将军!永平府回信号了,乡勇已出发驰援宁远!宁远那边也传来消息,林丹汗果然带残兵去了宁远,但见宁远防守严密,又有乡勇赶来,已经按兵不动了!”
戚继光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些许。他望向关外的草原方向,晨光中,长城如一条巨龙蜿蜒起伏。“林丹汗虽退,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对身旁的众将道,“我们要趁此机会抓紧备战,只有守得固若金汤,才能真正做到‘攻是守之机’,在下次大战中彻底击溃敌人。”
城楼上,烽火台的残火尚未熄灭,新的狼烟却暂时没有升起。戚继光抚摸着冰冷的城砖,仿佛能感受到这座雄关的脉动。他知道,和平只是片刻,厮杀或许就在眼前,但只要坚守“攻守并重”之道,守住这道大明的北大门,就总有迎来真正太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