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兰考的河堤上就热闹起来。新栽的柳树枝条垂到水面,拂过正在加固堤岸的青石块。李老汉指挥着后生们往石缝里填拌了麦秆的黏土,拍打得实实的:“这法子是高大人从河工图册里学来的,说是能抵得住十年一遇的洪水。”周石头蹲在河堤高处,把刻着“安澜”二字的木牌插进土里,牌脚还压着几片新采的茶芽——那是他特意从渠边茶丛摘来的,盼着茶香能护佑河堤永固。
沈清和正在渠口调试新筑的水闸,木质的闸门上刻着细密的刻度,是高铭远带着工匠们反复测算才定下的。“这样既能调控水量,又能挡住泥沙,”他用手指划过刻度,“等汛期来,就知道好不好用了。”高铭远站在河堤上望着田野,麦浪翻滚着与茶田相接,新盖的农舍炊烟袅袅,去年迁走的几户人家也回来了,正往房梁上挂着新编的麦秸帘。
忽有马蹄声从官道疾驰而来,三匹快马踏过刚下过雨的泥地,溅起的水花惊飞了渠边的蜻蜓。为首的骑士翻身下马,手里举着明黄的卷轴,声如洪钟:“高铭远接旨!”
田埂上的农人纷纷跪下,高铭远整了整衣襟,叩首于地。圣旨的墨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漫开来,字字清晰:“都御使代兰考知县高铭远,查贪腐,惩奸党,并治渠有功,劝农兴桑,使南北通利,百姓安居。今召还京师,擢升工部员外郎并兼都御使,钦此。”
起身时,高铭远的指尖微微发颤。沈清和递过一杯刚沏的“两岸香”,茶汤里的麦仁沉在杯底,像一粒粒沉淀的光阴。“该去的,”沈清和的声音很轻,“这渠通了南北,也该让朝堂知道兰考的事。”周石头抱着那包兰考新麦跑过来,塞进高铭远怀里:“大人带着这个去京城,让那里的人闻闻咱这儿的麦香。”
接下来的几日,村里忙着为高铭远饯行。茶农们炒了最好的“渠边茶”,蚕农们送来了新织的桑锦,李老汉则把自己珍藏的麦秆编囤子塞给他:“这囤子装过兰考的麦,也盛过江南的茶,带着它,就像带着咱这方水土。”
临行前夜,高铭远又去了趟“南北共仓”。仓库里的麦种与茶籽码得整整齐齐,梁上的账本记到了最新一页——豫东棉农送来的新棉,已换成江南的茶苗,栽在了河堤下的空地上。沈清和正借着灯笼光往墙上贴新画的图纸,上面画着从兰考延伸出去的水路,一直连到京城的漕河。“我让人把渠图纸样拓了几十份,”他指着图纸,“你带去工部,或许能用在别处的水利上。”
高铭远接过拓片,指尖触到纸页上凸起的线条,像摸到了兰考的田埂与渠岸。窗外的月光落在渠面上,去年的光带已变得宽阔,一头系着村里的灯笼,一头似乎真的通向了远方。
启程那日,官道上站满了人。周石头牵着高铭远的马,一直走到河堤尽头才停下。马背上的行囊里,除了麦种、茶饼和账本,还有块沈清和连夜刻的木牌,正面是“穗满两岸”,背面刻着兰考的渠道路线。“等您在京城站稳了,”周石头仰着脸,“我就带着新收的麦子去看您。”
高铭远勒住马,回头望了一眼——麦田连着茶田,茶田挨着桑田,渠水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新修的河堤像条坚实的臂膀,环抱着这片正在生长的土地。他把木牌挂在马鞍上,扬鞭轻喝,马蹄声渐远,只留下木牌上的麦穗与茶芽,在风中轻轻摇晃。
京城的风与兰考不同,带着宫墙的砖石气息。高铭远站在工部衙门前,看着往来的官员与工匠,忽然想起沈清和的话:“渠水能通南北,人心也能。”他握紧怀里的麦种,那细微的重量里,藏着兰考的泥土、渠水,还有无数双望着他的眼睛。
几日后,早朝的奏折里,多了一份来自新擢升的工部员外郎的文书,附页是几张拓印的图纸,画着一条连接麦田与茶田的水渠。文书的末尾写着:“水土无南北,民生共丰饶。”
而此时的兰考,沈清和正带着周石头在渠边栽新的茶苗。春风拂过,茶苗的嫩叶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像极了高铭远刚来时,渠水折射的那些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