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有悔——出自《周易·乾》，寓意任何一个事物的发展总是要经历发生、发展、鼎盛、衰落的过程。
第六十四难——“反目成仇”之困
凡事盛极必衰，尤其当一个事物在天地人三才之中出现了三缺一的状况，尽管外表看起来盛极一时，潜伏的问题也可能很快暴露出来，导致无法预测的结果。
当LRG国际学院如日中天发展到鼎盛时期，外方投资人赚得盆满钵满，却在时与合作方产生了利益分歧。最后，据说是双方合作期满，由于投资人的原因，尤其是外方不再想以合作的方式办学。他们自认为办学成功都是市场的巨大需求效应和自己高效管理的结果，不如发挥本身独特的教育资源优势，独闯中国教育市场，独立运营，从而独占高额利润，于是逐步撤出资本，欲独资开设培训机构。所以，在合作后期的几年，外方借口以中外双方财务制度不同为由拒绝中方对管理和财务工作的介入，使得中方合作方未能从合作办学的收益中获取合理的回报，还被外方拖欠了校园租金，双方再无合作意向，不再续签合作协议，不欢而散。据后来观察，缺少了本地中方员工团队的人力资源支持，外方后期成立的培训机构再也未能重现昔日的辉煌。
回想当初院长代表教育集团表达的对招生人员“无限”的热爱，私下倡导的对中方员工压榨的“甘蔗文化”，让艾尔伯特倍感心酸。虽然自己在三年的短暂参与招生渠道拓展的工作中没有感受到像甘蔗一样被反复榨干吃净，但大量的财富被这些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之人赚走，国人的财富流入这些人的腰包，多少让人感觉不是滋味。
好在来自五大洲的教师们普遍具有良好的职业操守，在中方员工的配合下，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符合新时代潮流的设计师和具有先进理念的管理人员，为中国的创意产业发展和中小微企业的管理效率提升做出了贡献。
不幸的是，为学院发展做出不可或缺贡献的中方员工未能幸免逃过外方管理者的连环算计。在外方计划关停学校之初，并未公开说明学校发展的实际情况，而是以学院运营投资加大和成本高企为由，散出消息，说要缩减费用开支，包括削减招生费用和裁减员工，使中方员工人人自危。
这天，艾尔伯特被副院长詹姆斯（James）叫到招生部会客室——在这里，艾尔伯特曾经面对数不清的前来咨询的学生和家长，信誓旦旦地介绍各专业毕业生的光辉就业前景，讲述优秀毕业生在世界知名公司持续发展的感人故事；曾在这里被招生部珍妮为了从对外合作部挖人而以院长的名义“提审”；曾在这里因为招生人员斯坦利对外夸下的海口而不明不白地陪着他自掏腰包支付高额佣金给一个违规代理人，而斯坦利还有高额招生奖励作为补偿。
艾尔伯特坐在这个两面被高大玻璃墙围住的会议室，宽大厚重的玻璃桌面倒映着屋顶射灯，显得分外刺目，不锈钢支架桌腿亮闪闪地反射着寒光。他预感到一股肃杀之气。
詹姆斯上任不久，他先前是个经验老道的管理系教师。后来，艾尔伯特才知道，他是为了处理学院的后事而被抬上了副院长的位置。
瘦小精明的詹姆斯年届六旬，平头短发花白，三角眼眯缝着，蓄着哲学家一样的花白小胡子，说话时干瘪的两颊上很深的纵向皱纹不断蠕动，如同两条漏风的狭缝。詹姆斯与美丽的院长助理莎拉并肩坐在艾尔伯特对面，双方隔着亮晶晶的玻璃桌面。艾尔伯特时而看看他们的面孔，时而望望他们在纤尘不染的桌面上的倒影，詹姆斯的倒影暴露了下巴后面悬垂的皱褶，如同乌龟的下颚，莎拉的下巴保养得光润白净。
莎拉负责学院日常行政管理工作，包括中方人力资源与日常工作管理，是外方管理意图与中方员工工作落实之间的唯一沟通桥梁。自身作为中方员工的莎拉，想中方员工之所想，急中方员工之所急，为中方员工争取了不少权益，也赢得了中方员工的尊敬。艾尔伯特预感到学院似乎面临新的变局，又无法预知下一步怎么走。无论如何，当外方直接面对中方员工时，总是多少让人感到气氛有些紧张。莎拉在场，使气氛缓和了许多。
莎拉寒暄着询问艾尔伯特最近部门工作情况，每个人的表现，不过，很快就进入了正题。“艾尔伯特，你知道，这些年学院发展很快，咱们各部门都做出了很大贡献，多数中方员工勤勤恳恳付出了巨大努力，这一点院长和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如今，学院面临转折，教育部要重新审核中外合作办学机构资质，以后还要每年复核，学校在财务方面也面临不小压力，教师工资上涨，学院运营成本增加，全国的十几所姊妹学院都面临同样问题，所以，集团发展策略面临改革需求，要采取一些具体措施，比如减少开支……”
艾尔伯特能听出来，莎拉在极力措辞，使后面提出的具体措施听起来更加柔和。詹姆斯不时转头看看莎拉，好像有点儿不耐烦，莎拉此时扭头看着詹姆斯，接着说：“这个，由詹姆斯院长来说明吧。”
詹姆斯以一位老者语重心长的腔调侃侃而谈：“艾尔伯特，听说你读了EmbA，那你肯定知道，当一家公司或机构在经营困难，计划降低成本时的做法是什么，”詹姆斯看着艾尔伯特。艾尔伯特没有回应，对方没有以询问的语气，只是多少带着一丝问询。这是要测试艾尔伯特，如果他说不出来答案，那还算什么mbA？如果答得正确，就正中其下怀。艾尔伯特对着他微笑点头，说：“当企业经营困难，可能面临比较复杂的内外部环境，需要根据对内外部环境的分析判断制定降本增效措施。”艾尔伯特知道，是对方想急于说明他们的观点，而不是自己想要表达什么，不妨陪着他们多说几句话也无妨。同时，艾尔伯特开始感到脊背发凉——同事们兢兢业业为单位工作这么些年，现在要卸磨杀驴了。
此时，詹姆斯好像没有耐心再兜圈子，“说的很对，那么，你知道，降低成本的具体措施会有哪些？”他开始自问自答，“当然，我们学院这些年一直在增员，如今面临生存困境，最为直接有效的措施就是减员。人力成本是一大开支，你知道，人力成本不仅有直接开出的工资，还有社保等一大笔费用。削减人力成本成为一个必然之选，这也是许多世界级企业在此种情况下通常的做法。”
艾尔伯特平静地看着对方，准备迎接对方的砍刀，无论其是劈向自己还是劈向部门里的员工。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詹姆斯问道。
艾尔伯特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哦，我们一直忙着手里的工作，没有关注到这方面情况。”
“你们部门的苏维亚工作表现如何？”
“苏维亚工作积极主动，分配的任务都能出色完成，还不断想方设法尝试各种新的方式推广学院，与各路媒体建立了广泛的联系，挺出色的。”艾尔伯特觉得自己说的挺实事求是。
“那么，我和莎拉听不少人说她以自我为中心，只管自己负责的事情，不愿意支持学院的宣传工作，只知道谈招生奖励，没有钱不配合工作？如果只有个别人这样说，我要怀疑此话的真实性，如果很多人说，我们确实要认真考虑。”詹姆斯胸有成竹地说。
艾尔伯特暗笑，这不就是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嘛。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一些人在背后歪曲事实。他说：“这是工作沟通过程中的一些误解，苏维亚每天与我工作在一起，我知道她对工作的热情和无私的投入，经常加班加点，教学实践过程中经常陪着学生一起经历各个阶段，与媒体记者互动，组织师生的媒体采访活动，就连她手里天天捧着的大相机也是她自己攒了几个月的工资自费购买的……”艾尔伯特就此可以继续说上半天，但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莎拉说：“这些大家都知道，有人说，组织学生活动谁不会做啊，与记者建立联系也是在扩展她自己的朋友圈子，购买的相机她自己平时不用吗？同时在学校用一用也是练手和捎带手的事儿。”事后，莎拉告诉艾尔伯特，这些话是当时她在詹姆斯面前表达别人的说法，不得已而在场面上保持与詹姆斯一致的立场。
艾尔伯特说：“可能有些人确实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从我们工作的角度，就是我所说的，她经常利用节假日与学生们一起参加各种设计比赛活动，为学院积累了大量的图片资料与宣传素材，从未喊累和抱怨。”
“但是，大家说她曾经拒绝为学院宣传提供支持，不愿意与其它部门的同事合作，在同事们中间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也是我们经过多方调查和慎重考虑，希望你们部门能够将苏维亚解除劳动合同。”詹姆斯步步紧逼。
艾尔伯特想，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终于图穷匕见，要拿自己部门开刀，而且，快刀直接砍向自己的得力干将。
艾尔伯特平静地说：“苏维亚在我们部门不可或缺，全心投入工作，可以说是公而忘私，是难得的工作好手，也取得了很多的成绩，没有解聘的理由。”
“我们也与院长汇报了这个情况，领导认可我们的分析判断。我们既要尊重群众的建议，又要听从领导的意见。问题是，现在要听你的表态。”詹姆斯又将院长搬了出来。
艾尔伯特垂下眼皮，瞟着对面两人在桌面上的倒影，心想，你们可以下命令直接开除我们任何一个人，但是，如何能够要我们这些肩并肩共同为莘莘学子付出辛劳的中方员工相互砍杀？怎么能想得出如此诡计？
会议室陷入沉寂。
过了无限漫长的时间，不过，也许实际上只有区区五分钟，詹姆斯终于又开口说道：“我们总要有个结果，艾尔伯特，我们知道解聘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于心不忍，但是，我们希望你以学校大局为重，尽快做出决定。”
会议室仍然处于沉寂中。事后，莎拉对艾尔伯特说，她当时感受到会议室紧张的空气，艾尔伯特以静默做出的反抗超过了任何激辩言辞所具有的力量。
见艾尔伯特仍然不予理会，詹姆斯说：“当然，今天咱们的谈话比较突然，也许你还需要再考虑考虑。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什么时候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艾尔伯特礼貌地感谢两位领导对自己的信任，平静地告辞。
即便此时，艾尔伯特仍然没有接收到学校即将关停的信息，但已不见任何招生动作，招生部人员不再将手放到电话机上抢接电话，而是在领导不在时扎堆儿聊天，偶有打来的咨询电话，也是客气地回应几句了事。艾尔伯特便觉得学院命运不久矣。
如同上天的安排，下一个考验来自部门内部，艾尔伯特感受到双向的挤压。
此时还蒙在鼓里的苏维亚自然会感受到学院各专业系的教学缺乏以往不断创新的活力，于是向艾尔伯特发出了部门管理改革的建议。吃午饭时，苏维亚诚恳地对艾尔伯特说：“领导，我考虑了很久，尽管你带领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情，取得那么多成绩，但我觉得还是不够。我很敬佩您，但是，我觉得还需要引入竞争机制——也就是我们部门应该分列，开展内部竞争，”艾尔伯特觉得听错了苏维亚的话，或者有误解，无言地看着她。
苏维亚继续说：“是的，就是和你竞争，这样，我们大家都会有更大的动力，做出更好的成绩。”
艾尔伯特想了想说：“的确，引入竞争肯定会给大家更多动力，增加我们的成绩。只是此时此刻学院面临发展困境，应该不会同意再分立部门，我估计被批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尽管艾尔伯特知道苏维亚对自己上司的挑战属于极尽疯狂的想法，而且，这也正是那些看不惯她行事风格的人的出发点，但他仍然佩服苏维亚的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