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逆生之塔·第二十层·「无名之婴」
光一合，像合上了产道的门。
四人同时落地，却没有撞击感，仿佛被一朵看不见的花托住。
视觉先恢复，随后是触觉——脚下不是地板，也不是地毯，而是一层薄薄的水膜，厚约两指，清澈得能映出内脏。水膜之下，漂浮着无数“婴语文字”：半透明的符号，形状介于蝌蚪与心跳之间，每隔一次脉动就重组一次顺序，像把字典扔进羊水搅拌。
“第二十层——无名之婴。”
沈不归低声重复反向小字转正后的提示，声音在水膜上激起一圈涟漪，涟漪所到之处，婴语文字短暂排成一句可读的句子——
【欢迎回家，名字还没想好】
句子一闪即逝，重新散成无序的蝌蚪。
姜莱蹲身，指尖轻点水膜，蝌蚪们立刻围拢，像嗅到母乳的幼鱼。
“它们……在等名字？”
“准确地说，在等我们把真名切片重新拼回去。”陆清言回答。她摊开掌心，那粒看不见的花仍在发芽——透明芽尖渗出极细的光丝，像四维的缝合线，正悄悄缝补四人之间被剪断的脐带。
林野抬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无限逼近圆球的大厅，没有顶，没有墙，只有水膜与光。穹顶之上，悬浮着四枚巨卵——霜银、墨黑、铜绿、晨紫——正是他们在上一层拼出的“零之卵”，此刻放大到热气球尺寸，表面布满裂纹，像随时孵化。
“场景提示很明显：我们得给这四个蛋里的东西起名字。”
“可起错会怎样？”姜莱习惯性抬手，火光在指尖微微颤抖，却没能跃出半寸，就被水膜吸收，化成一枚更亮的蝌蚪。
沈不归冰刃未出鞘，雪纹骨骼却渗出寒气，凝出一面薄镜。镜中倒映众人——
奇怪的是，镜里的他们皆是婴儿形态，脐带仍连在腹腔，飘向看不见的上游。
“逆生之塔，越往下越靠近出生。”沈不归皱眉，“也就是说，第二十层是‘出生前最后一分钟’。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一分钟里完成命名，就会退回零点。”
“倒计时呢？”
“没有倒计时。”陆清言指了指脚下。水膜深处，隐约可见四颗心脏状的光核，正在以不同频率跳动——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
四种节奏交错，像四条倒计时同时运行，却没有统一读秒。
“这是多重胎时。”陆清言解释，“我们每人携带自己的时间种子，现在四粒种子同时发芽，各自为政。只要其中一条心跳先归零，对应的那人就会被‘流产’出塔。”
“换句话说，”林野舔了舔虎牙，“我们只有四分之一的‘同步时间’。”
“那我们开始吧。”姜莱提议，“一人负责一枚卵，起名、孵化、收编，怎么样？”
“不。”沈不归摇头，“第二十层是‘无名之婴’，规则可能不允许我们单独命名。还记得上一层真名回声的逻辑吗？——四段切片必须同时叠加，才能升维。”
“所以？”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在同一句话里，给四个卵同时起名，而且要让它们同意。”
“让卵同意？”姜莱愕然。
“对。对话式命名。”陆清言轻声补充，“用零度对话。”
零度对话
规则一：不得使用任何已知语言。
规则二：必须让四个巨卵同时共振。
规则三：命名者需献出自己的一段记忆，作为名字的“词根”。
“献记忆？”林野挑眉，“怎么献？”
沈不归缓缓抬起手，只见那原本完整的冰镜，在他的动作下，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突然碎裂成了四瓣。这四瓣冰镜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飘浮着，分别朝着四个人飘去。
当冰镜靠近每个人时，它们的表面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这些画面并不是连贯的，而是一些零碎的、模糊的“记忆残片”。
首先是沈不归的冰镜，上面显现出的画面是一个雪夜。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都被白色覆盖。在这寒冷的雪夜中，沈不归的母亲站在冰面上，手中紧握着一把刀鞘。她慢慢地将刀鞘埋进冰里，然后轻声说道：“刀比人长寿。”
接着是林野的冰镜，画面中是一扇紧闭的门，门上有一个墨星锁孔。林野站在门前，他的手轻轻转动着锁孔，门缓缓打开。然而，当门完全打开时，门后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片黑暗。
陆清言的冰镜里，出现的是一个铜铃。铜铃从高处坠落，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这铃身却在半空中突然碎裂成了三十二段，每一段都在空中飘浮着。陆清言的母亲从其中捡起一段，然后用它来哄睡年幼的陆清言。
最后是姜莱的冰镜，画面中是一堆灰烬。姜莱手中拿着一团紫晶火纹，她将火纹点燃，灰烬在火焰的燃烧下渐渐升起。当灰烬完全燃烧殆尽时，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灰烬中浮现出来，那竟然是姜莱妹妹未出生的脸。
“把记忆残片投进卵。”沈不归说，“让名字从我们的缺口里长出来。”
四人互望，没有异议。
他们把镜面碎片按在胸口，像抽血一样抽出一缕银白、墨黑、铜绿、晨紫的光丝。
光丝飘向四枚巨卵，裂纹里发出吮吸声。
瞬间——
霜银卵裂开，爬出一只通体雪亮的幼龙，无翼，背生刀鞘。
墨黑卵裂开，滚出一颗锁孔形心脏，每跳一次，就漏出几粒星屑。
铜绿卵裂开，坠下一枚铜铃胚胎，铃舌是未剪的脐带。
晨紫卵裂开，升起一团紫火，火心隐约是婴儿的蜷缩剪影。
四件“初生物”悬浮空中，发出同一频率的啼哭——
“哇——”
哭声撞击水膜，蝌蚪文字迅速排成四行空白符：
【请填写名字】
【请填写名字】
【请填写名字】
【请填写名字】
“零度对话开始。”陆清言提醒，“谁先开口？”
“一起。”沈不归说。
“可我们怎么同步？”姜莱急问，“心跳频率不一致！”
“用芽。”陆清言将掌心透明芽丝递给三人。
四条芽丝在空中交缠，结成一枚十字结。心跳声瞬间统一——
“咚——咚——”
四人胸口同时一紧，像被同一根脐带勒住。
命名仪式
沈不归（雪龙）：
他闭上眼，在雪夜记忆里找到母亲埋刀鞘时的叹息——那叹息像雪落无声。
“Elorean——”
他用叹息声念出名字，没有语言，只是一次零下四十度的呼气。
雪龙睁眼，瞳孔里映出母亲的脸，它点头，把刀鞘插回沈不归脊背。
林野（锁心）：
他回忆第一次转动锁孔时的空房间，里面回荡着钥匙的“咔哒”。
“dait——”
他用咔哒声念出名字，像门被真正打开。
锁心跳到林野掌心，星屑落进他腕骨，变成一条新血管。
陆清言（铃胎）：
她想起母亲用碎铃声哄睡，那铃声碎而不散，像被时间缝补。
“ceant——”
她用摇篮曲最末一个尾音念出名字，没有歌词，只有气息。
铃胎脐带自动剪断，落在陆清言耳后，变成一枚会呼吸的耳环。
姜莱（紫婴）：
她回忆灰烬里妹妹的脸，那张脸在火里微笑，没有哭。
“dait——”
她用最轻的鼻音念出名字，像火苗舔过纸边。
紫婴火焰收拢，化作一枚火种，跳进姜莱左眼，瞳孔立刻映出妹妹的倒影。
四人同时睁眼。
四件初生物同时发出第二声啼哭——
“du——”
与上一层那声宇宙打嗝同频，却更温柔，像婴儿第一次学会笑。
瞬间，所有蝌蚪文字聚拢，排成一句完整的婴语：
【命名成功：Elorean·dait·ceant·dait】
【真名：du】
【花名：未定】
【花期：0.0001秒】
【花香：已抵达】
水膜开始上升，像子宫收缩。
四枚巨卵的裂纹愈合，缩回原本大小，漂进四人胸口，取代心跳。
他们低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螺旋向下的阶梯上——阶梯由水膜凝固而成，透明，且每一步都映出不同的婴儿影像：
有的正在学爬，有的正在长牙，有的第一次叫“妈妈”，有的第一次松开玩具。
影像越往下越小，最终缩成一粒光点，像胚胎。
“看来下一层是‘婴儿期’。”林野笑，“希望别再让我们喂奶。”
“不。”陆清言轻声说，“第二十层是‘无名之婴’，我们刚刚完成的是‘命名礼’。第二十一层——”
她抬手，阶梯尽头浮现一行反向小字：
【逆生之塔·第二十一层——“乳名之狱”】
“——是收回名字的地方。”沈不归接话。
“收回？”姜莱愣住，“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野勾起唇角，“我们得把自己刚起的名字，再亲口忘掉。”
“怎么忘？”
“跳下去就知道了。”
四人相视一笑，十指再次相扣。
这一次，他们像四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踩着透明的婴儿影像，跌跌撞撞冲向下一层。
du——
那声初生的笑，在他们身后回荡，像一朵看不见的花，花期未定，花香已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