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盯着面前那碗凉透的鸡汤,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他不敢动,也不敢闭眼,生怕一合上眼皮就会当场睡死过去。可偏偏脑袋越来越沉,像是被人拿锤子敲过好几遍,嗡嗡作响。
昨夜那顿饭吃得比加班还累。他现在只要听见“议政”两个字,太阳穴就突突跳。
早朝刚一开始,革新派和守旧派就跟约好了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地对上了火。裴砚站在左侧,手里攥着一份折子,嗓门一个比一个高:“冗官不裁,财政难支!百姓都吃不上饭了,你们还在谈什么祖宗规矩?”
周太傅气得胡子直抖,笏板拍得案几咚咚响:“放肆!官制乃国之根本,岂能说改就改?老夫活了六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胡来的!”
两人越吵越凶,声音一层盖过一层,仿佛谁嗓门大谁就有理。林越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眼皮重得像挂了秤砣。他昨晚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全是“天音”“站队”“解读”这些词儿翻来覆去地转,现在耳边这阵仗,简直比工地打桩还折磨人。
他迷迷糊糊地想:我只是个想安静吃顿饭的人,怎么就成了调解委员会主任?
就在他意识快要断片的时候,耳边忽然炸开一声怒吼:“此事必须今日定论!”
是裴砚。
紧接着周太傅回敬一句:“除非老夫倒在这政事堂上!”
林越猛地哆嗦了一下,整个人从半梦半醒中被硬生生拽回来。他张了张嘴,想说句“要不你们先歇会儿”,可话还没出口,脑子已经自动切换成罢工模式。
他脑袋一歪,靠着椅背直接睡了过去。
梦里一片混沌,只听见无数人在他耳边吵架,声音忽远忽近,像一群苍蝇围着耳朵打转。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嘴里嘟囔了一句:“你们吵得我脑壳疼……能不能消停会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口突然一烫。
他知道坏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低沉而庄重的声音自殿顶缓缓降下,如同从云层深处传来——
“天音:朝争伤国,和则共济。”
整个政事堂瞬间安静。
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裴砚张着嘴,手里的折子滑落在地。周太傅举着笏板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气凝固成了惊愕。满殿文武齐刷刷抬头望向梁柱,仿佛那上面藏着个看不见的神仙正在直播发言。
赵灵阳坐在龙案后,指尖轻轻搭在唇边,眼神却不动声色地飘向角落。
那里,林越正歪着头打呼噜,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官帽歪到了耳朵边上,玉带松得快掉下来。
她眨了眨眼。
又是这样。
每次天音响起,这家伙不是在装病,就是在睡觉,要么就是在吃饭。偏偏每一次,都说出了最要命的话。
而且……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朝争伤国,和则共济”?
这话听着不像天意垂训,倒像是某个咸鱼被打扰午休时的抱怨。
她盯着林越看了两秒,忽然发现他睡梦中还皱着眉,像是真被吵得不行。再联想到昨夜宫宴上那一句“真心话,最伤人”,她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这些所谓的天音,其实是从他嘴里漏出来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荒唐。天音怎么可能来自一个整天只想摸鱼睡觉的懒骨头?
可偏偏,每一次都发生在他情绪波动的时候。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案沿轻轻敲了三下。
裴砚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激动得发颤:“陛下!此乃天示明训!国运将兴,必有祥音!臣恳请立‘和谐议政日’,每月初五暂停党争,专议民生实务!”
周太傅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这……这也太……模棱两可了!”
“模棱两可?”裴砚回头瞪他,“你听听,‘和则共济’!这是劝你们放下成见,团结治国!难道你还想继续吵到亡国吗?”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周太傅气得胡子乱颤,“我是说……这种话……毫无具体指向,分明是扰乱朝纲的虚言!”
“虚言?”裴砚冷笑,“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每次天音降临,都是在你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难道天道也嫌你们吵?”
周太傅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气去。他低头看着手中笏板,昨天裂的那一道缝,今天又往下延伸了一寸。
他咬牙切齿,在袖中掏出小本本,飞快写下:“天音再降,语义含混。疑为清除异己之兆,当以‘统一思想’应对。”
写完还不解气,又加了一句批注:这声音不是来劝和的,而是风暴来临前的序曲。赵灵阳终于开口:“诸位。”
声音不大,但全场立刻肃静。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仍在酣睡的林越身上,语气平静:“既然天音已示,朝争不利国,和议方为正道。从今日起,凡议事逾三刻钟未决者,暂搁争议,交由御前会议复议。”
裴砚眼睛一亮:“陛下圣明!”
周太傅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掐着笏板边缘。
“另。”赵灵阳顿了顿,“今后奏对,不得高声喧哗,违者罚俸三月。”
底下一片抽气声。
这哪是议政规则,这是给吵架的人戴紧箍咒。
裴砚还想争辩,却被赵灵阳一眼瞪了回去。
“退朝吧。”
众人行礼退出,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越还在睡。
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衣领上。
赵灵阳没让人叫醒他,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问身旁内侍:“他昨晚回府了吗?”
“回陛下,林参议用完膳就被扶去偏殿休息,今早直接从宫里赴朝,一夜未归。”
她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
这个人……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睡着,偏偏睡着还能影响朝局。
她起身离座,走过林越身边时,脚步微顿。
那人睡得一脸无辜,眉头却还皱着,像是梦里都没逃过这场争吵。
她忽然弯下腰,伸手把他的官帽扶正了。
然后转身走向殿外。
阳光正好,照在她绣着鱼形纹样的裙角上,一闪而过。
林越在梦里打了个嗝,喃喃一句:“别吵了……再吵我真的要辞职了……”
话音未落,胸口又是一阵发烫。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下一秒,他翻身侧躺,把政事堂的地板当成了自家床铺,睡得香甜无比。
裴砚刚走到宫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宣告——
“天诫:少说话,多办事。”
他猛地回头,只见政事堂大门紧闭,唯有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当轻响。
他怔了片刻,随即咧嘴一笑,从袖中抽出纸笔,郑重记下:
“第一百一十三则:天音警示,实干兴邦。建议全国官员每日打卡‘沉默办公一小时’,首推人选——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