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坡地的惨状,像一块沉重的乌云,笼罩在整个落霞村上空。不过半日功夫,那些原本挂满青涩果子的树木和绿油油的庄稼,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最终化作一地烂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任凭村民们如何哭喊、泼洒石灰,都无济于事。
绝望和恐慌,如同那诡异的瘴气,在村子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起初,村民们只是痛惜自家的损失,咒骂那该死的“瘟病”。但渐渐地,一些别样的声音开始在某些角落滋生、流传。
“……这也太邪门了!好端端的,怎么说毁就毁了?”
“我听说啊,这不像寻常的病害,倒像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咱们村一向太平,能有什么不干净的?除非……”
“嘘!慎言!别忘了,咱们村现在可是住了位‘真龙’……”
话语在此处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遐想和猜忌。那未尽之语,像一根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了一些本就心神不宁的村民心里。
是啊,龙君没来之前,村子虽然穷苦,可也算风调雨顺,顶多遇上些山洪旱灾,何曾见过这般诡异的、一夜之间就能让大片土地绝收的“瘟病”?
难道……真是龙气太盛,招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或者是……龙君本身带来的灾厄?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疯长。看向阿禾家小院的目光,从之前的复杂,渐渐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怨怼。
傍晚时分,阿禾去井边打水,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比上午更加凝滞。几个正在洗菜的妇人见到她,立刻停止了交谈,眼神躲闪,拎起篮子匆匆离开,仿佛她是什么瘟疫源头。
阿禾默默地打好水,提着沉重的木桶往回走。井水冰凉的触感透过桶壁传来,却比不上她心里的寒意。
她不怕辛苦,不怕危险,甚至不怕那些藏在暗处的邪祟。可这种来自同村人的、无声的排斥和猜忌,却像绵绵细针,扎得她又委屈又心寒。
回到院子,她把水桶放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自己则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
敖渊从静默中睁开眼,看着她这副罕见的、如同受伤小兽般蜷缩起来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为何如此?”他问,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阿禾闷闷的声音从膝盖间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他们都觉得是我们招来了灾祸……觉得你是……是灾星……”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带着难以启齿的羞愧和愤怒。她怎么能把这么恶毒的词汇和他联系在一起?
敖渊闻言,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闪过一丝了然。他走到阿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
“凡愚之见,何须挂怀。”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漠然,“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彼等心念杂乱,易受邪气侵扰,滋生妄念,亦是常理。”
他的意思是,村民们自己心里害怕,念头不正,所以才容易被邪祟利用,产生这种荒谬的想法?
阿禾抬起头,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像只兔子。“可是……可是他们之前明明受过你的恩惠!赵四叔还是你救回来的!他们怎么能转眼就……”就忘了恩情,反过来猜忌怨恨?
“恩情与恐惧,孰轻孰重?”敖渊的反问带着一丝冷嘲,“于蝼蚁而言,头顶山岳倾塌之危,远胜于一饭之恩。”
阿禾怔住了。她看着敖渊那双仿佛看透了世事变迁、人心反复的金色瞳孔,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加难过了。
她明白了他超然物外的原因,因为见识过太多,所以不再期待,也不再在意。可她难过的是,那些她曾经以为淳朴善良的乡亲,在真正的恐惧和损失面前,竟然也会变得如此……现实和凉薄。
“所以……我们做什么都没用,是吗?”她声音低哑地问。无论他们是否庇护这个村子,只要麻烦因他们而来,那么所有的好,都可能被轻易遗忘,所有的错,都会被无限放大。
敖渊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受伤和迷茫的神情,忽然道:“你欲如何?”
阿禾被他问得一懵。“我……我能如何?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去解释,说瘴气是邪祟放的,跟敖渊没关系……”且不说有没有人信,她自己也觉得这行为傻透了。
“若在意,便去证明。”敖渊的声音平淡无波,“若不在意,便由他去。”
证明?怎么证明?把邪祟抓出来游街吗?阿禾苦着脸。
“我……我在意。”她小声说,带着点倔强,“我不想你被他们那么说。”哪怕他本人根本不在乎。
敖渊看着她认真的样子,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光流转。他伸出手,指尖在她额前虚点了一下。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涌入阿禾的识海,驱散了她心头的郁结和委屈。
“既然如此,”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便做好你该做之事。余者,无需多虑。”
做好该做之事?是指修炼天赋?还是……别的?
阿禾摸了摸被他虚点过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她看着敖渊转身走回院中的背影,心里那点委屈和寒意,竟真的慢慢消散了。
是啊,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用?流言不会因此停止,邪祟也不会因此消失。
她得做点什么。
不能让他独自面对这些风雨,也不能让那些躲在暗处的家伙,看了笑话!
她用力抹了把脸,站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人心浮动又如何?她偏要在这风波里,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