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初升,懒园的风铃叮当作响,吊床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是昨夜那场集体梦境的余韵仍未散去。
林晚抱着调解记录本,站在两户人家门前,听着屋内传来的争吵声,眉头微蹙。
这已是本周第三起邻里纠纷——为了一堵墙、一条排水沟、几株变异藤蔓的归属权,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扬言要动用异能决斗。
可她知道,这些争执背后,从来不是什么资源短缺,而是人心太紧,绷得太久。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劝说,只是转身走向懒园深处,阳光最暖的那一片草地。
那里,两张并排的吊床正随风轻荡,像在等待什么人。
不多时,两个怒气冲冲的居民被她请到了这里。
“躺下。”林晚只说了两个字。
“什么?”男人瞪眼,“你让我们躺这儿?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
女人也冷笑:“苏小姐要是还在,也不会让这种事不了了之。”
林晩不辩解,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得不像个调解员,倒像是个见证者。
“你们昨晚……做梦了吗?”她忽然问。
两人一怔。
有。
他们都梦到了那个家——炊烟、草坪、老人喝茶、孩子嬉笑。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醒来后,枕头都是湿的。
可没人敢说出口。
林晚弯唇,轻轻拍了拍吊床:“那就再睡一次。如果还能梦见她,或许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犹豫良久,终究在那股莫名的疲惫与渴望中,缓缓躺了下去。
起初,他们僵硬如铁,手握成拳,仿佛一松劲就会坠入深渊。
可阳光太暖,风太柔,吊床摇晃的节奏像极了婴儿时期的摇篮。
系统不知何时悄然启动了【环境舒缓模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苏凉月生前最爱的味道。
半小时后,两人呼吸渐沉,眼皮颤动,进入了深度睡眠。
梦,再次降临。
男人梦见自己排在救济粮队伍末尾,推搡着前方一位瘦弱的老妇人。
她鞋带松了,弯腰想系,却被他粗暴地撞开。
就在这时,一道白裙身影蹲了下来。
是苏凉月。
她不顾满地泥泞,轻轻托起老人的脚踝,仔细系好鞋带,抬头微笑:“阿姨,走稳点。”
而他,就在后面骂她挡路。
心口猛地一抽,男人在梦中痛哭出声。
另一边,女人梦见的是同一天,她在人群中冷漠旁观,明明看见苏凉月被人拖走,却转身就跑。
她记得那一眼——苏凉月回头看了闺蜜一眼,嘴唇微动。
那时她以为那是诅咒。
可在梦里,她突然听清了那句话:
“记得吃饱再跑。”
声音温柔,像叮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泪流满面,终于明白,那不是恨,是最后的牵挂。
两人几乎同时惊醒,睁开眼时,泪水已滑落至鬓角。
沉默良久,男人先开口,声音沙哑:“我……对不起。”
女人哽咽着点头:“我也……在场。”
林晚没说话,只递上两杯温茶,茶香袅袅,带着安神的宁和。
他们接过茶,双手都在抖。
这件事很快传遍基地。
人们开始发现,那些无法调和的矛盾,只要带到懒园,晒一会儿太阳,睡一场觉,醒来后竟都能和平解决。
有人称之为“共眠疗法”,更多人则低声说:“是她在帮我们。”
小瞳在档案馆翻出那段尘封影像时,手指几乎冻住。
画面模糊,噪点密布,却是末世初期少有的完整记录。
镜头扫过混乱的撤离现场,最后定格在一辆废弃货车上——苏凉月被推下的一瞬,她回头,目光穿透时空,直直望进每一个观者心底。
多年来,有人说是诅咒,有人说她在念复仇咒语,媒体甚至编排出“血色遗言”系列小说。
可小瞳调出声纹还原程序,逐帧分析唇语波动。
当那句被误解三年的话清晰浮现时,整个档案室陷入死寂。
不是控诉,不是诅咒,不是怨毒。
而是一句……叮嘱。
林晚看完录像后,一句话没说,回到房间,整整一日未出。
夜深时,她伏案写下忏悔信,笔尖颤抖,墨迹洇开:“那天我默许了她们的计划,因为我怕死……我以为牺牲一个人,能换我的活路……可你到最后,还在想着别人有没有吃饭。”
信纸折好,投入社区角落的“遗忘箱”——那个通向焚化炉的铁口。
火焰腾起刹那,风穿过园区,吹动风铃,吊床轻晃,仿佛有人坐在那儿,轻轻笑了。
同一时刻,陆星辞穿行于旧城区废墟之间,巡查警戒线。
高楼倾颓,钢筋裸露,昔日繁华只剩残垣断壁。
他脚步忽然一顿,停在一条狭窄巷道前。
这里,他曾来过无数次。
也是这里,三年前,苏凉月消失的地方。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杂草丛生。
而就在裂缝中央,竟长出一株野草莓,果实鲜红欲滴,在荒芜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叶片,凉意顺着皮肤蔓延。
下一秒,耳边响起久违的机械音:
【签到成功!地点:记忆裂隙(特殊)】
【奖励:心灵静音卡x1(可消除宿主三日内所有负面情绪记忆)】
他盯着那张凭空浮现的卡片,忽然低笑出声。
“你还记得这儿?”他喃喃,“可我早不想恨了。”
指尖一捻,卡片碎成光点,随风飘散。
他站起身,望着远处懒园的方向,阳光洒在脸上,温暖得不像话。
而在基地中心广场,公告栏悄然更新了一条通知:
【旧罪讲述会·第一期】
时间:明夜子时
地点:静思园
自愿报名,匿名亦可。
主题:说出你不敢提的过去。
林晚站在公告前,久久未动。
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终于抬起手,在报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知道,有些债,必须当着全世界的面,亲手还清。
【第206章续】
夜未深,静思园却已聚满了人。
月光如纱,轻轻覆在青石小径上。
一排排蒲团安静地铺开,像是一场无声的召唤。
林晚站在人群前方,手中握着一支旧式录音笔——那是从苏凉月遗留的物品中找到的,据说是她生前最爱用来记录琐事的小物件。
此刻,它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仿佛承载了三年前那一夜的所有重量。
“今晚……不审判谁。”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寂静,“只是说真话。”
风掠过树梢,吹动悬挂的纸灯笼微微晃动。
第一位讲述者走上前来,是个曾为抢物资打伤同伴的老兵。
他颤抖着说出自己如何将重伤的队友遗弃在雪地里,只为换取一辆破车的钥匙。
说完,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没人嘲笑他,也没人指责,只有一片沉默的凝视,和几声低低的抽泣。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
有人承认曾出卖情报换取安全区入场券;有人坦白在混乱中推倒孕妇抢夺药品;还有人哽咽着说,他曾眼睁睁看着苏凉月被拖走,却转身就跑,连一句呼救都不敢喊。
轮到林晚时,整个园子落针可闻。
她缓缓坐下,手指摩挲着录音笔边缘,像是在确认某种勇气是否还在。
“我叫林晚。”她开口,嗓音干涩,“三年前,我是苏家敌对家族的幸存者。他们说,只要我能‘做点小事’,就能获得庇护资格。”
她顿了顿,眼眶泛红。
“那天,我知道她们要动手。我知道陈薇和周启明计划把她引到货场,再推下去喂丧尸……我没有阻止,也没有报警。我只是……点了头。”
泪水终于滑落。
“我以为那是生存的代价。我以为只要我不动手,就不算杀人。可后来我才明白——默许恶行发生的人,也是共犯。”
她说完最后一句,闭上眼,等待唾骂、鄙夷、甚至石块砸来。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温柔拂面。
然后,一道声音响起:“我梦见过你。”
众人纷纷睁开眼,神情平静如水。
“我也梦见了。”另一个女人轻声道,“你在废墟里蹲着,手里攥着一颗草莓种子,一边哭一边把它埋进土里……你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也做了这个梦。”有人接话,“不止一次。”
林晚猛地睁眼,震惊地看着四周。
“你们……都梦见了?”
点头的人越来越多。
有老人、青年、孩子,甚至曾与她势同水火的邻居。
他们不说原谅,也不安慰,只是静静地说:“我们看见了你的悔。”
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跌坐在地,泪如雨下。
散场后,她独自回到阳台,翻出一盆泥土,小心翼翼种下第一株草莓苗。
指尖沾满湿润的黑土,心跳却前所未有的安宁。
就在她轻轻拍实土壤时,耳边似有微风拂过,一句极轻的话语飘入心底——
“现在还不晚。”
同一夜,陆星辞在基地顶层的卧室醒来,额头微汗,心口却暖得不可思议。
梦太清晰了:宇宙尽头,星河倒悬,苏凉月躺在一张巨大的吊床上,脚尖轻点银河,荡起层层星光涟漪。
她手里捧着布丁,吃得嘴角都是奶油。
“还在记仇吗?”他问。
她歪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坠落人间,摇头:“早忘了呀。”
顿了顿,又笑嘻嘻地说:
“你看,现在他们吵架都要先睡一觉再说,多乖?”
他忍不住笑出声,笑声未歇,便醒了过来。
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
展开一看,字迹清秀熟悉:
“替我多吃一口甜的。”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不是幻觉。
从来都不是。
她的不在,早已成为这末世中最温柔、最不可撼动的在场。
而就在第二天清晨,基地广播突然响起紧急召集令。
所有人齐聚中心广场,只见陆星辞立于高台之上,神色淡然,手中拿着一份数据板。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震彻人心:
“有些事,我想该说了。”
台下屏息以待。
他微微一顿,唇角扬起一丝极淡、却又极笃定的笑:
“我决定,辞去静默顾问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