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我们乘扶梯来到了地下商业街，这似乎很早就建成了，空气中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陈旧味道。虽然头顶的照明灯努力模拟着正午的太阳，但那种惨白的光线反而让这里显得更加不像现实世界。
鸣护艾丽莎的精力充沛得令人费解。她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即兴演出感到疲惫，反而像是刚刚充满了电，拽着我在一家家店铺的橱窗前流连。五颜六色的洋装、造型夸张的饰品、甚至只是普通的文具，都能引起她极大的兴趣。
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既要防止她因为过于兴奋而撞到路人，又要警惕那只会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撞上什么分隔人流的拒马或者是高高堆起的促销商品塔。
“呐，上条先生，这顶帽子怎么样？”
她拿起一顶带着大大蝴蝶结的遮阳帽，在自己头上比划着。
“啊……挺适合你的。”我勉强地给出回应。
就在这时，侧后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骗人的吧……”
那是一个穿着其他学校水手服的女生。一朵白花别在右鬓，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手里提着几个印着动漫角色的纸袋，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边。
“是鸣护艾丽莎小姐吗？！真的是本人吗？！”
那个女生的音量瞬间盖过了周围嘈杂的背景音。
艾丽莎吓了一跳，手中的遮阳帽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夸张的噤声手势。
“嘘——！嘘——！拜托了，小声一点！”
女生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嘴巴，用力点了点头，但那双眼睛里满溢而出的兴奋根本遮掩不住。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是您的粉丝！超级超级喜欢您的歌！那个……我叫佐天泪子！”
“你好，佐天同学。”艾丽莎露出了那个招牌式的笑容，但那份亲和力丝毫没有减弱，“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说话？这里稍微有点引人注目了。”
十分钟后。
我们在附近一家复古风咖啡馆里落了座。
这里的环境相对幽暗，深褐色的木质护墙板和昏黄的壁灯营造出一种适合私语的氛围，稍微隔绝了外面的燥热与嘈杂。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出来买个限定版的呱太挂件，竟然能遇到本尊！”
佐天泪子坐在对面，面前的冰可可一口没动，整个人还处于一种亢奋的余韵中。她看着摘下帽子的艾丽莎，脸颊泛红，那是一种纯粹粉丝见到偶像时的狂热与羞涩。
“我也很开心能遇到这么可爱的粉丝呢，不过，今天主要是为了陪这位上条先生散心，所以才溜出来的。”
佐天泪子的视线这才真正聚焦到我身上。
“上条先生？”她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那头乱翘的头发和依然有些发旧的t恤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有点那什么……但能被艾丽莎小姐这么重视，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厉害倒谈不上，倒霉倒是有一手。”我苦笑着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地接下了这个话茬，“刚才还在被人当成吉祥物在台上罚站呢。”
“吉祥物？”佐天泪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那种面对偶像的拘谨感瞬间消散了不少。
聊了一会儿天，气氛逐渐从最初的惊喜转为一种轻松的闲适。佐天泪子是个很健谈的人，身上带着一种只有在那座没有围墙的街道上肆意奔跑的孩子才有的鲜活劲儿。她聊起最近流行的都市传说，聊起某家店的蛋糕折扣，每一个话题都能被她讲得绘声绘色。
艾丽莎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眼里的笑意真诚而温暖。
我坐在一旁，默默地搅动着吸管，看着杯子里的冰块互相碰撞、浮沉。
“对了！”
聊到兴起时，佐天泪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天鹅绒的小布袋。
“既然这么有缘分，不如让我来为艾丽莎小姐占卜一下吧？虽然只是业余爱好，但我对塔罗牌可是很有自信的！”
那个瞬间。
原本轻松流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艾丽莎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她下意识地看向我，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冰块撞击玻璃杯的清脆声响消失了。
占卜。
这个词，在这个时间点被提起，简直就像是一场恶意的玩笑。记忆这种东西真的很不讲道理，它不需要你的允许，就会擅自把那个昏暗的后台、那个拿起艾丽莎手的的女孩、以及那句“我是占卜师”强行推到你的眼前。
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却感觉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
“诶？怎么了吗？”佐天泪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她拿着那叠牌，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如果不方便的话……”
“不，没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扯动嘴角，试图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她也很喜欢这些东西。”
“是这样啊！”佐天泪子并没有深究，她松了口气，熟练地开始洗牌。纸牌在她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发出唰唰的声响，“那我就更要好好表现了！来，艾丽莎小姐，请想着你最近最在意的事情，然后抽一张。”
艾丽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从扇形散开的牌阵中抽出了一张。
佐天泪子接过牌，翻开。
“噢……是‘世界’呢。”她一边看着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一边煞有介事地解读起来，“这意味着圆满、成就和解放。艾丽莎小姐的歌声一定会传达到更远的地方，被更多人听到的！看来艾丽莎小姐的歌唱事业会越来越顺利哦！这可是大吉兆！”
“真的吗？太好了。”艾丽莎笑着回应，但那个笑容里少了几分刚才的纯粹，多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解读完艾丽莎的牌后，佐天泪子转过头，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盯上了我。
“那么，既然都坐在这里了，上条先生也来抽一张吧？别看我这样，我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吓人哦。”
“我就算了吧。”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不信这个。而且……我的运气一向糟糕透顶，不管抽到什么牌，估计都是最差的那张。”
“哎呀，别这么扫兴嘛！”佐天泪子并没有放过我的打算，她把那叠牌推到了我面前，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正是因为运气不好，才更需要指引啊！只是个游戏而已，试试看嘛！就一张！”
艾丽莎也在旁边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
我看着那堆背面印着繁复花纹的纸牌。
指引吗？
那个女孩曾经用那样拙劣的谎言，试图给我指引。她借艾丽莎之口祝愿我会平安，说我会胜利，说我会幸福。她把所有的好运都言灵般地加诸于我身上，然后自己走向了那个没有未来的结局。
如果现在抽出一张代表“死亡”或者“毁灭”的牌，是不是就能证明，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那只右手。
指尖触碰到纸牌的瞬间，有一种微凉的触感。
我随意地抽出了一张，并没有翻看，直接递给了佐天泪子。
佐天泪子接过牌，翻开放在桌面上。
画面上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死神，也不是倒塌的高塔。那是一幅色彩有些暗淡，却又透着某种奇异光亮的图画。
佐天泪子盯着那张牌看了很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释的难题。她翻了翻那本解说册子，又看了看我，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是意义不太好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就说我不适合……”
“不。”
佐天泪子摇了摇头。她抬起头，收起了刚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通透。
“这张牌的牌面……通常被解读为‘虚幻的失去’。”
“虚幻的失去？”
“意思是……有些东西，你以为它已经彻底消失了，你以为它已经离开了你的生命。但实际上，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牌面上。
“它并没有走远。它藏在某些你看不到的角落，并不是‘无’，而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有’。”
餐厅里的喧嚣声似乎远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牌。
并没有真正离开？
是在安慰我吗？还是说，这也是某种“安慰剂效应”？
那个连遗体都找不到、那个被大火烧毁了所有痕迹的女孩，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吗？
佐天泪子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塔罗牌，将它们整齐地码回那个天鹅绒袋子里，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
“其实呢，无论是占卜也好，运气也好，说到底都只是一个契机。”
她站起身，拿起书包，对着依然有些发愣的我和艾丽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阴霾，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对生活近乎盲目的热爱。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解释不清的事情。但是啊……”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艾丽莎，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语气轻快得像是一阵穿过商业街的夏风。
“只有相信奇迹的人，才有可能遇到奇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