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
这个认知,瞬间熄灭了我胸中燃烧的愤怒,只留下刺骨的、深入骨髓的冰寒。
我所面对的,不是一个突然堕落的恶人。
我所面对的,是一个以自己的生命、同伴的安危、以及我最珍视的一切为燃料,精心构筑起了一出名为“英雄”的悲剧剧本的……导演。
而我,上条当麻,就是她钦定的、唯一的主角。
那个只要挥动拳头,就能粉碎一切悲剧,带来圆满结局的英雄。
多么讽刺。多么……残忍。
“看来你明白了。”
佐藤明美的脸上,那份伪装出来的、冰冷的疯狂,出现了一丝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看穿了我所有心思的疲惫与哀伤。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歪的。”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你肯定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不用伤害任何人,也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有没有……能将我这个‘恶人’也一并‘拯救’的,两全其美的道路?”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柔软、也最愚蠢的那个念头上。
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哪怕到了这种地步,我依然在想。
“所以,我才必须这么做。”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威胁,只剩下一种让我无法直视的恳求,“我必须堵死你所有的退路,让你除了‘打倒我’之外,再也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住口……”我的声音在发抖。
“听着,上条同学。”她加重了语气,那份决绝再次浮现在她脸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你挥动那只神奇的右手,对着我的脸来上一拳就能解决的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我当然不是要你用拳头来‘揍’我。那太原始了,也太……温柔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种程度的‘抹消’,根本毫无意义。”
她的话音刚落,我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不是凝固。是某种更加恐怖的、无法言喻的变化。宿舍里那盏老旧的日光灯发出了不安的“滋滋”声,光线开始扭曲。我能感觉到,一种超越了我以往认知中任何魔法或超能力的、绝对的“压迫感”,正凭空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我的右手,我的“幻想杀手”,在发出警告。不,那已经不是警告了,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面对大敌时的、极致的战栗。
佐藤前辈缓缓地,向着空无一物的身侧,伸出了她的手。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从一条看不见的、粘稠的河流中,打捞着什么东西。
“正如我之前所说,你所在的世界,是可以被我的‘认知’所扭曲的。”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飘渺而遥远,“那么,只要我的‘认知’足够深刻,我甚至可以从我所‘知道’的、那个尚未抵达的‘未来’之中……将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东西,暂时地‘借’到这里来。”
光。
一道金色的、锐利的光,以她的手掌为中心,撕裂了现实的帷幕。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至高无上的概念。
最终,光芒收敛,化为了一杆长枪的形态,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身旁。
那是一杆全长超过两米的、华丽到极致的投枪。枪柄的材质,像是某种神圣的、散发着微光的木头,我仿佛能闻到寄生于世界之树上的槲寄生那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而那锐利无比的枪头,则是由纯粹的黄金打造,上面刻满了繁复而威严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符文。
仅仅是看着它,我的灵魂都在颤抖。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独眼的众神之王,站在世界的顶端,将它投向他的敌人;我仿佛听到了它划破天际时,那如同流星坠落般的、宣告战争开始的轰鸣。
“这……这是……”
“主神之枪,冈格尼尔(Gungnir)。”佐藤明美轻声宣告着它的名字,那语气,仿佛不是在介绍一件武器,而是在呼唤一位神只的真名,“当然,这只是一个劣化到不能再劣化的仿制品。是我基于对那位‘魔神’欧提努斯的所有物的了解,强行‘认知’出来的产物。它不稳定,威力也远远不及原版,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凄惨的、自嘲般的笑容。
“……已经足够了。”
在我还没能从那神话般的武器所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时,她做出了一个让我肝胆俱裂的动作。
她握住了那杆枪。
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那金色的、神圣的枪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住手——!”
我嘶吼着,猛地向前扑去。
但是,太晚了。
“噗嗤。”
那不是金属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那是一种更奇怪的、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被强行破坏时发出的、清脆的碎裂声。
金色的枪尖,毫无阻碍地、深深地没入了她的身体。
没有鲜血流出。
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的,不是红色,而是一道道刺眼的、如同裂纹般的光痕。那光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她的全身扩散。
“……咳……”
佐藤明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去,重重地靠在了墙上。她手中的主神之枪,也因为失去了力量的维系,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缓缓消散。
“现在……你明白了吗?”她靠着墙,大口地喘息着,脸上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扭曲的笑容,“这杆枪,是用来调整‘魔神’那过于庞大的力量的、由魔法与科学共同构筑的灵装。而我……用它,彻底打破了我体内那份由‘个人现实’和‘魔道书目录’所维系的、脆弱的平衡。”
她抬起头,那双已经充血和被痛苦所填满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的右手。
“现在的我,就像一个被这杆枪强行钉住的、即将崩溃的‘现象’。一旦你用你的‘幻想杀手’接触我,抹消掉维持着我存在的、最后的‘异常’……我,佐藤明美,就会像一个被戳破的幻影一样,不会被拯救,不会被修正,甚至不会‘死亡’。我会……‘崩解’。从因果的层面上,被彻底抹消,连一丝痕迹都不会剩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她用自己的行动,将这个两难的局面,变成了……绝境。
“所以,选吧,上条同学。”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但那份决绝,却愈发清晰,“是眼睁睁地看着白井同学在仓库里流血而死,看着茵蒂克丝因为我的一个念头而停止呼吸……还是,用你的右手,来‘杀’了我,结束这一切。”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我自己,“只要……只要我不碰你,先去救白井同学,再想办法解除对茵蒂克丝的威胁……”
“天真。”
她无情地打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你以为,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上条当麻,你还不明白吗?从我将这杆‘主神之枪’从不存在的‘未来’中‘唤’出来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谎言,就已经被打破了。”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魔法侧,还是藏污纳垢的科学侧……他们或许可以容忍一个能扭曲认知的超能力者,甚至可以容忍一场小范围的骚乱。但是,他们绝对、绝对不会容忍一个……能够独立、并且凭空‘再现’出‘主神级灵装’的存在!”
“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宣战!是对这个世界现有秩序的、最彻底的挑衅!就算你今天什么都不做,就算你奇迹般地救下了所有人,也保住了我的性命……从明天开始,从全世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里,都会涌出无穷无尽的追兵。魔法师、能力者、特工、暗杀者……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回收’或者‘销毁’我这个不应存在的‘危险样本’。到那个时候,白井同学会因为包庇我而被问责,御坂同学会因为与我有关而被调查,你,上条当麻,还有你最重要的茵蒂克丝,都会因为收留了我这个‘一切灾祸的源头’,而被整个世界追杀。你……以及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地狱般的战争之中。”
她笑了。那笑容,比哭泣还要悲伤。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亲手把自己,推上了这个必死的舞台。”
“所以,拜托了……”
她向我伸出了那只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布满光之裂痕的手。
“把你的故事,拿回去吧。”
“由英雄,来制裁无可救药的恶人。”
“由你,来亲手终结我这个错误的‘现象’。”
“这……才是对所有人来说,唯一的、最完美的……happy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