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寨的硝烟尚未在三家集上空完全散去,胜利的喜悦还像温热的米酒一样在士兵们血管里缓缓流淌,另一种更为隐秘、却更加灼热的气氛,已经开始在临时师部的核心圈层里弥漫开来。
作战室里,窗户紧闭,厚重的帘子遮挡了外面初夏渐盛的阳光,只有一盏摇晃的煤油灯在长桌上投下昏黄跳动的光圈。空气闷热,混杂着烟草、汗水和一种紧绷的、类似于金属摩擦的紧张感。
楚风、方立功、孙铭,以及刚刚被紧急召来的王承柱和几位绝对可靠的核心营团长围在桌旁。桌上摊开的不是地图,而是一张薄如蝉翼、用特殊药水显影的纸条,上面的字迹细小而清晰,是“谛听”通过一条极其隐秘、代价高昂的渠道,刚刚传递回来的绝密情报。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煤油灯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方立功的指尖按在纸条上,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逐字念出上面的内容,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确认。日军华北方面军,‘战地参观团’,由皇室旁支,闲院宫春仁亲王(陆军少将)带队,随行记者三人,护卫小队(加强),预计五日后,沿平安县—李庄—小王庄路线,‘观摩’前线士气。具体时刻表……附后。”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闲院宫……亲王?”一个营长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小鬼子把他派到咱们这穷山沟里来?他娘的,这不是耗子给猫当伴娘——找死吗?”
“不是找死,”楚风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与屋子里几乎要凝滞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是炫耀。是示威。武田死了,黑石寨丢了,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皇军依然强大,不可战胜。”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亲王”的称谓上,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冰水里淬过的针。
“这是个机会。”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震惊、兴奋、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脸,“千载难逢的机会。”
“师长!”方立功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这……这太冒险了!打掉一个亲王,鬼子会发疯的!他们会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倾巢而出!我们刚刚打下黑石寨,部队需要休整,缴获的物资需要消化,现在招惹这种级别的目标,是不是……是不是太急了点?”
他的担忧合情合理。一个皇室亲王,其象征意义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日军将领。动了他,引发的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老方说得对!”另一个沉稳的团长也皱着眉头附和,“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看着诱人,碰了会烫掉一层皮!咱们现在应该稳扎稳打,消化胜利果实,而不是去捅这个马蜂窝!”
王承柱没说话,只是看着楚风,又看看那张纸条,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像是在模拟拉响炮闩的动作。
孙铭依旧沉默,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显示他正在飞速思考着行动的可行性和风险。
楚风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他重新拿起那张纸条,仔细地看着后面附上的、精确到分钟的行程表,以及关于护卫兵力、车辆型号的详细描述。“谛听”的工作,细致得令人发指。
“我知道风险。”楚风终于再次开口,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动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我知道打掉他,我们会面临什么。可能是鬼子不计代价的疯狂报复,可能是比柳堡、比黑石寨残酷十倍的围剿。”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看向方立功,也看向其他持反对意见的人: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放任这个亲王,在他的‘参观’路线上,耀武扬威,看着我们的焦土和废墟(虽然大部分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听着他鼓吹‘皇军武运长久’,然后再安然无恙地回去……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这意味着我们之前所有的牺牲和胜利,都会被抹杀!鬼子会告诉他们的士兵,告诉全世界,支那军队不过如此,皇军的威严依旧不容侵犯!我们好不容易打出来的这点声威,会被他这趟‘观光’踩得粉碎!”
他“啪”地一声,将纸条拍在桌上,震得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
“鬼子把脸伸过来了,我们不抽一巴掌,对不起他们这番‘好意’!老子就是要打疼他!打怕他!打得他以后听见‘晋西北’这三个字就做噩梦!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什么他妈的狗屁亲王,什么狗屁皇军,在中国的地面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这一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干他娘的!”王承柱第一个吼了出来,眼睛瞪得血红,“师长!您就下命令吧!咱炮营保证,第一轮齐射就送那个狗屁亲王去见他的天照大神!”
“对!干了!怕个球!鬼子来多少,咱们收拾多少!”几个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营团长也被这狠厉决绝的气势点燃,纷纷表态。
方立功张了张嘴,看着楚风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神,看着周围这群被激发出狼性的军官,他知道,再多的理性分析此刻都是苍白的。楚风看到的,不仅仅是风险,更是风险背后那巨大的、足以改变战略态势的政治和宣传收益。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威震华夏,士气如虹;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最终颓然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哑声道:“既然师长已经决定……那,那我们参谋处,尽快拿出一个……万全之策。”
“没有万全之策。”楚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有一击必杀!行动代号——‘斩首’!”
他目光转向孙铭:“你的特战队,依旧是尖刀。我要你们提前潜入伏击区域,摸清地形,锁定亲王乘坐的车辆。行动开始时,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确认并确保目标被清除!”
孙铭重重一顿首,没有任何废话:“是!”
“柱子!”
“到!”王承柱挺直腰板。
“你的炮营,任务是进行首轮火力覆盖,打掉护卫车队的主要抵抗力量,并封锁道路。精度,我要求是百分之百!能不能做到?”
“能!做不到老子提头来见!”王承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脸上是混合着狂热和压力的狰狞。
“各参战部队,严格保密,按计划进入伏击位置。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么不动,动,就要了他的命!”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作战机器再次以最高效率开始运转,只是这一次,带着一种更加隐秘、更加致命的杀机。
楚风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外面阳光炽烈,蝉鸣聒噪。他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五天后,那条注定被鲜血染红的道路上,即将上演的一幕。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闲院宫春仁……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来晋西北‘参观’。”
他仿佛看到,远在太原的藤原信,此刻或许正因为黑石寨的失败而焦头烂额,暂时无暇他顾。而这,正是他实施这雷霆一击的最佳窗口。
“通知李云龙,”楚风放下帘子,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告诉他,有笔天大的买卖,看他敢不敢做。让他按老规矩,在外围策应,挡住可能闻讯而来的苍蝇。”
方立功立刻记录。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参谋急匆匆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递上一份新收到的电文。
“师长,李团长回电了。”
楚风接过一看,电文很短,只有一句话:
“**楚胖子,你他娘的比老子还疯!不过这热闹,老子凑定了!地瓜烧加倍!**”
楚风看着电文,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冷冽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他知道,这把火,已经点着了。
现在,只等那条“大鱼”,自己游进这必死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