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下的那串湿痕,像一条丑陋的伤疤,烙在夏天惊魂未定的视网膜上。他几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那缓慢、沉重、带着黏腻水声的拖行声就在耳边回荡,还有黑暗中想象的、用双臂代足前行的恐怖画面。母亲严厉的警告、村民躲闪的眼神、王宝欲言又止的恐惧,此刻都有了具体而狰狞的指向。
天刚蒙蒙亮,泛着鱼肚白的天空驱散了些许夜的浓重,但村子里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夏天蹑手蹑脚地打开后门,清凉的晨风扑面,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暂时冲淡了记忆中那若有若无的腥腐气。他走到后窗下,蹲下身,仔细查看。
那不是泥印。泥印干了会发白皲裂,而这痕迹,即使在清晨的微光下,也呈现出一种深褐色,边缘模糊,浸透了地面的土坯,摸上去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冰冷的湿意。痕迹很怪,不像任何已知动物的足迹,更像是……一个沉重的、浸透了液体的半截布袋,被人粗暴地在地上拖拽而过留下的,宽度大约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腰身。痕迹断断续续,从巷子一端延伸过来,在他窗下停留的位置最为杂乱、深重,然后继续歪歪扭扭地通向巷子另一端,消失在杂草丛生的拐角。
夏天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痕迹边缘的泥土,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那股更清晰一点的、混合着水腥和腐烂植物的味道。
“吱呀——”隔壁院门又响了。王宝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看到夏天蹲在墙根,吓了一跳,随即小跑过来,胖脸上写满了紧张,“我靠,天哥,你起这么早?看……看啥呢?”
夏天没说话,用树枝指了指地上的湿痕。
王宝凑近一看,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连连后退两步,仿佛那痕迹是烧红的烙铁。“真……真来了……我就说!昨晚……昨晚你听到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夏天站起身,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听到了。你说不太平,指的就是这个?”
王宝一把拉住夏天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把他拽离了后墙根,一直拉到院子中央,才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痕迹,压低声音,像怕被什么听见似的:“就是它!半截缸!老辈子人说的那个东西!最近……最近村里晚上都不安生,好几家都听到动静了,还有人……有人家的鸡鸭莫名其妙就死了,脖子上有口子,血都被吸干了似的……”
“为什么之前没人明确告诉我?”夏天皱眉。
“谁敢乱说啊!”王宝急得直跺脚,“老人们都交代了,这东西邪性,不能提,提了它可能就找上门!而且……而且听说,见到它的人,都没好下场……”他说着,恐惧地看了一眼夏天,又赶紧移开目光。
“报警了吗?”
“报啥警啊!”王宝一脸“你傻了吗”的表情,“警察来了咋说?说我们村闹鬼?他们肯定以为是野兽或者小偷,转一圈就走了,顶个屁用!再说,这玩意儿……是警察能对付的吗?”
夏天沉默了。王宝的话虽然糙,但有理。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常规手段确实难以解决。他想起母亲苍白的脸,想起村民们躲闪的眼神,一种无力感夹杂着更深的寒意涌上心头。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而危险。
“宝儿,你仔细跟我说说,这‘半截缸’,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小时候好像听过,但记不清了。”夏天决定从了解对手开始。
王宝挠了挠头,一脸为难:“我也就知道个大概,都是老辈人零碎说的,都不让细问。好像是很久以前,咱村有个外乡来的女人,怀着孩子,被……被那个了,然后扔进了村后那个废掉的老水缸里,等人发现,都泡得不成形了,据说……就只有上半身还能看出人样……怨气冲天,就成了这玩意儿,专门祸害村里。”他顿了顿,补充道,“都说它怨气不散,是因为害她的人没找到,而且……而且好像跟咱们村祖上有点啥牵扯,具体就不清楚了,老人们闭嘴不提,一提就翻脸。”
冤魂?诅咒?夏天觉得这听起来更像是个恐怖的民间故事,但昨晚亲耳所闻、今早亲眼所见的痕迹,却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尤其是王宝提到“老水缸”和“祖上牵扯”,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后山那个老坟圈子,跟这个有关系吗?”夏天想起母亲的话。
王宝的脸色更难看了:“有……有人说,那半截缸,有时候就在老坟圈子那边出没……那边埋的,好多都是以前的人,谁知道有没有牵扯……”他打了个寒颤,“天哥,听我一句劝,别打听了,晚上锁好门,熬过暑假赶紧回城里去!这地方邪门!”
这时,夏母也起床了,看到两人站在院子里嘀嘀咕咕,脸色一变,尤其是看到夏天站的位置靠近后墙,立刻快步走过来,语气带着责备和恐慌:“小天!你怎么跑后面来了!快回屋吃饭!还有小宝,你也赶紧回家去,大早上的别在这儿嚼舌根!”她不由分说地把夏天往屋里拉,眼神严厉地瞪了王宝一眼。
王宝缩了缩脖子,给了夏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溜回了自家院子。
早饭的气氛比昨晚更加沉闷。夏母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给夏天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眼神游离,时不时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
“妈,”夏天放下碗,看着母亲,“后窗下面有奇怪的痕迹,昨晚我听到声音了。”
夏母的手猛地一抖,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嘴唇翕动着,半晌才颤声道:“别……别瞎说!那是野猫野狗过的!吃了饭好好在家待着,哪也别去!”她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收拾了碗筷,钻进了厨房。
夏天的心里沉甸甸的。母亲的反应印证了一切。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普通的治安事件。这个暑假,恐怕无法平静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深深吸了口气。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愤怒,以及探究真相的冲动,开始逐渐压过恐惧。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半截缸……老坟圈子……废弃的水缸……祖上的牵扯……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盘旋。
他需要更多信息,而村里的大人,包括母亲,显然不会告诉他。也许,有个人会知道点什么,而且可能不那么忌讳。他想起村西头独居的那个老道士。那老道士平时神神叨叨的,村里红白喜事偶尔会请他看看日子,但大多数人都把他当成半个笑话。现在想来,或许他才是知道些内情的人。
打定主意,夏天决定找个机会,去会一会那个老道士。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村庄,阳光驱散了夜晚的恐怖,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中的那层无形的压抑。他知道,昨晚的经历,仅仅是个开始。那个只有上半身的怪物,以及它背后隐藏的秘密和诅咒,已经盯上他了,或者说,盯上这个村子了。他拿出手机,想搜索一下关于“半截缸”的资料,结果自然是些不着边际的怪谈小说,毫无帮助。现实的恐怖,远比网络传说更加具体和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