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日常与心底波澜)
接下来的日子,塞法利亚像一块被投入龙门这口沸腾大锅的冰块,表面迅速融化,试图融入这滚烫的日常,但内核深处,依旧残留着属于叙拉古的、无法完全消弭的寒意。
她开始尝试像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那样生活。早晨,她不再被精准的生物钟和等待批示的文件堆唤醒,而是被隔壁拉普兰德毫无章法的闹钟声(通常是某种重金属摇滚)以及德克萨斯冷静地将其关闭的细微动静吵醒。她会跟着她们一起去企鹅物流的公共食堂,坐在嘈杂的餐桌旁,吃着味道普通但分量十足的早餐,听着周围干员们用各种口音谈论着即将开始的委托、昨晚的牌局或者最新的都市传说。她会学着拉普兰德的样子,在任务简报发放时,漫不经心地靠在墙边,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端坐于主位;也会在德克萨斯整理装备时,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偶尔递上一件需要的工具。
她甚至尝试接取了一些简单的企鹅物流委托——大多是些市内护送、物品取件或者低威胁区域的信息收集。这些任务与她过去处理的动辄关乎国家命运、牵扯无数利益集团的事务相比,简单得如同儿戏,却让她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完成感”。不需要权衡,不需要妥协,只需要按照契约,将目标从A点安全送至b点,或者将指定的物品完好无损地取回。这种线性、直接的过程,对她疲惫的神经来说,是一种奇异的疗愈。
拉普兰德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怂恿她去接一些更“刺激”的活儿,比如去某个帮派控制的地下酒吧“取”回一件“抵押品”,或者“护送”一位特别能惹事的委托人穿过敌对势力的地盘。每当这时,德克萨斯总会用眼神或者一句简短的“适可而止”制止拉普兰德,然后对塞法利亚说:“量力而行。”塞法利亚大多时候会听从德克萨斯的建议,她清楚自己并非战斗专精,过去的“强大”更多依赖于权势、谋略和狼主的威慑,而非个人纯粹的武力。但在一次相对轻松的夜间巡逻委托中,她遭遇了几个试图抢劫便利店(恰好是她巡逻路线上的店铺)的毛贼,她下意识运用了过去的格斗技巧和源石技艺,干净利落地将其制服后,看着倒地呻吟的混混和店主感激的眼神,她心中也泛起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权力带来的、更直接的成就感。
然而,这种刻意营造的、试图融入的“日常”,并不能完全掩盖她内心深处的不安。那是一种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的、对叙拉古的担忧。
它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悄然浮现。
当她坐在喧闹的酒吧角落,看着拉普兰德和一群刚认识的(或者打出来的)“朋友”拼酒划拳时,她的目光会偶尔失焦,思绪飘回遥远的北方。罗兰他们能处理好与乌萨斯边境的摩擦吗?那些老牌帝国是否会因为她的离开,认为叙拉古露出了破绽而再次蠢蠢欲动?联席会议的制度运行是否顺畅,三个性格迥异的执政官能否真正协同,而不是陷入内耗?
当她陪着德克萨斯在超市采购日用品,看着对方一丝不苟地比较不同品牌洗衣液的价格和成分时,她会突然想到叙拉古刚刚稳定下来的基础物资供应体系,想到东部矿区因为源石活性异常而暂时封闭后,那些矿工家庭的生活是否得到了妥善安置?艾尔莎主导的新农业技术推广,是否遇到了地方保守势力的阻力?
甚至是在品尝拉普兰德强烈推荐的、某家巷子深处“全龙门最好吃”的炎国麻辣烫时,那灼烧舌尖的痛感,也会让她联想到叙拉古境内几个刚刚摆脱贫困、主要依靠种植辛辣香料为生的村庄,今年的收成和销路如何?饲夜在玉京为她争取到的贸易优惠条款,是否真正落到了实处,惠及了这些最底层的民众?
这些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在她看似平静的生活表面下,时不时地凸起,带来一阵隐秘的刺痛。她的眉宇间,即使在微笑或放松时,也总会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化开的、属于统治者的凝重与思虑。那熔金般的眼眸,在望向龙门璀璨却虚幻的霓虹时,深处总藏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望向北方荒原的忧虑。
拉普兰德并非没有察觉。有一次,在完成一个报酬不错的联合护送任务后,三人在一家通宵营业的拉面摊吃宵夜。拉普兰德咕咚咕咚灌下半瓶啤酒,用袖子擦了擦嘴,忽然盯着塞法利亚,银灰色的眼眸在蒸汽缭绕中显得格外锐利:“喂,我说,你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在想叙拉古那些破事?”她的语气直接得近乎粗鲁。
塞法利亚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碗里热气腾腾的汤面似乎瞬间失去了味道。她沉默了几秒,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有什么好想的?”拉普兰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那三个家伙看起来也不像是笨蛋,还有那群老狼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天塌不下来!”她用力拍了拍塞法利亚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晃了一下,“你现在在龙门!龙门!懂吗?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德克萨斯安静地吃着面,闻言抬起头,看了塞法利亚一眼,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过度担忧无益。你已尽责。”她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塞法利亚心中漾开涟漪。是啊,她确实已经竭尽全力,为叙拉古铺设了她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道路。继续沉溺于担忧,或许真的只是一种无意义的消耗。
她尝试着,努力将拉普兰德那套“及时行乐”的理论付诸实践。她跟着拉普兰德去听地下乐队的现场,震耳欲聋的音响和疯狂摆动的人群让她感到格格不入,却也是一种新奇的宣泄;她陪着德克萨斯去据说是龙门最好的咖啡店,品尝那些需要复杂步骤和特定温度的手冲咖啡,在苦涩与醇香中寻找片刻的宁静;她甚至独自一人在龙门的图书馆待上一整天,翻阅那些与政治、军事无关的、关于泰拉各地风土人情的闲书,试图用广阔的世界稀释内心对某一特定地点的过度聚焦。
这些努力并非全无效果。她脸上的笑容确实多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矜持;她逐渐熟悉了龙门几条主要街道的布局,甚至能听懂一些常用的龙门俚语;她开始习惯隔壁房间传来的、属于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噪音。
但那种根植于血脉和责任深处的牵挂,如同一种慢性的隐痛,无法根除。它会在深夜她独自站在阳台,望着与叙拉古方向相反的星空时,变得格外清晰;会在收到来自饲夜的、语气平淡却信息量巨大的定期简报加密邮件时,心脏微微揪紧;会在偶尔听到街头巷尾有人谈论起北方局势、提及“叙拉古”三个字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她就像一只习惯了在广阔荒原驰骋的头狼,如今被困于钢筋水泥的丛林。虽然这片丛林提供了食物、庇护甚至某种形式的新奇刺激,但她灵魂的一部分,依旧眷恋着那片她曾经守护、并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苍茫大地。她享受着龙门带来的自由与“心安”,却也承受着这份自由背后,与故土分离所带来的、无法言说的漂泊感与责任感。
这种矛盾,悄然刻画在她的眉宇间,沉淀在她的眼神里,成为她融入龙门日常生活时,一道无法完全抹去的、属于塞法利亚·萨卢佐的独特印记。她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像拉普兰德那样,彻底地、毫无挂碍地拥抱龙门的混乱与自由。但至少,她正在学习,如何带着这份牵挂,在这座新的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