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的深秋，夜晚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窗外不再是夏日那般黏腻沉闷的风，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金属和尘埃气息的、干冷的空气，呼啸着掠过高层建筑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
一次持续了整整三天的长途护卫任务，将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的精力与体力几乎压榨到了极限。任务目标是一件极其敏感、牵扯到龙门几个上层势力博弈的“古董”，路途遥远，且遭遇了数波不明身份、但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的拦截。虽然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委托，但过程之凶险、精神之紧绷，让返回据点时的两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能天使在任务中途因为另一处突发状况被调走，此刻据点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旷的公寓显得格外安静，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城市低吼作为背景音。
拉普兰德几乎是拖着脚步走进客厅，将沾染了尘土和淡淡硝烟味的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总算结束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德克萨斯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虽然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整洁，但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仔细地将光剑放在惯常的位置后，才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先去清理。”她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
浴室里，热水冲刷掉积累了三天的疲惫与污垢。没有像夏日那次那般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与张力，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对温暖和洁净的本能渴望。两人轮流快速地冲洗着，氤氲的水汽中，偶尔眼神交汇，也只剩下全然的疲惫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那些细微的尴尬或悸动，在极度的劳累面前，似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当拉普兰德穿着宽松的睡衣，用毛巾胡乱擦拭着湿漉漉的银发走出浴室时，德克萨斯已经坐在了床边——不是她平时习惯睡的那张沙发，而是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双人床的边沿。她同样穿着睡衣，正低头检查着自己手臂上一道不算深、但依旧明显的擦伤，那是最后一场冲突中留下的。
看到拉普兰德出来，德克萨斯抬起眼，目光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自然，朝着床铺空着的那一侧，微微扬了扬下巴。
“这边。”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拉普兰德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着德克萨斯，看着对方脸上那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疲惫，以及那双灰蓝色眼眸中透露出的、近乎坦然的平静。一种奇异的、暖融融的感觉，取代了原本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别扭或迟疑。
是啊，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们一起面对过生死，分享过最不堪的过去和最脆弱的时刻，在训练场上流汗流血，在任务中并肩厮杀，分享过同一块蛋糕，在同一浴缸的热水中洗去污垢与疲惫……同床而眠，对于如今的她们而言，似乎真的算不得什么了。这只是一种更高效、更直接的休息方式，是在经历极限消耗后，对彼此存在的一种最本能的靠近与汲取。
“……啧，知道了。”拉普兰德含糊地应了一声，随手将毛巾搭在椅背上，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床垫因为她的重量而下陷，带来轻微的晃动。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量和细微的动静。
德克萨斯处理完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也躺了下来，伸手关掉了床头柜上唯一的台灯。
房间瞬间被浓郁的黑暗笼罩，只有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一线城市霓虹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绝对的安静与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拉普兰德能听到德克萨斯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沐浴后清新气息和一丝淡淡药味的、独属于德克萨斯的气息。被子里，两人的手臂偶尔会因为无意识的翻身而轻轻碰触，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微响，带来一阵短暂而真实的暖意。
没有尴尬，没有紧张，只有一种如同回到母体般的、深沉的安宁与放松。连日的奔波、战斗的警觉、紧绷的神经，在这片黑暗和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中，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拉普兰德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深处涌上的、排山倒海般的睡意。她习惯性地侧过身，面向德克萨斯的方向，并非刻意，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趋向。在彻底沉入睡眠之前，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像是梦呓：
“……喂，德克萨斯……”
“……嗯？”旁边传来一声带着浓重睡意的回应。
“……没事……睡了……”
没有回答。德克萨斯似乎已经先一步陷入了沉睡。
拉普兰德也不再抵抗睡意，任由自己沉入无梦的黑暗之中。
这一夜，睡得格外深沉，格外安稳。
没有噩梦的惊扰，没有骤然惊醒的警觉。只有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向着身边热源靠近的本能，以及偶尔感受到的、对方同样无意识的、细微的调整姿势。
当第二天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将房间染上一层浅金色时，拉普兰德才悠悠转醒。她花了片刻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身边……还有人。
德克萨斯还在睡。她面向着拉普兰德这边，银灰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的唇线在睡梦中微微放松，显得柔和了许多。她的呼吸依旧平稳，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枕边，离拉普兰德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
拉普兰德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晨曦的光芒为德克萨斯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平日里绝无可能见到的、毫无防备的脆弱与宁静。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情感在拉普兰德的胸腔里充盈、流淌，温暖而踏实。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叙拉古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每一次短暂的休憩都如同偷来的时光，必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连闭上眼睛都是一种奢侈。何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能在阳光和安宁中醒来，身边躺着能让她完全放松警惕、交付后背乃至沉睡模样的人。
德克萨斯似乎感受到了注视，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初醒时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慵懒。她看到近在咫尺的拉普兰德，眼神没有任何惊讶或不适，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清晨。
“……早。”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柔软。
“……早。”拉普兰德回应道，声音同样有些沙。
两人就这样在晨光中对视了几秒，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也没有立刻起身。一种无声的、温暖而亲昵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不需要任何言语去定义或确认。
最终，是德克萨斯先动了动，她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揉了揉眼睛。“今天没有紧急任务，可以晚点去仓库。”
拉普兰德也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连日积累的疲惫消散了大半，身体虽然还有些酸痛，但精神却异常饱满。“那正好，可以好好磨磨刀了。”她摸了摸脖颈上的源石项链，感受着那熟悉的微凉触感。
起床，洗漱，准备简单的早餐。一切都在一种默契的沉默中进行，却又充满了日常的烟火气。她们会自然地错开使用洗手台的时间，会在厨房里默契地分工合作——德克萨斯煮咖啡，拉普兰德加热速食面包。偶尔手臂相碰，也只会换来一个平静的眼神，或者一句关于咖啡豆存量或面包口感的简短交流。
同床而眠，仿佛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插曲，被 seamlessly （无缝）地织入了她们共同生活的日常画卷之中。它没有改变什么，却又仿佛改变了一切。它让那种深入骨髓的亲密与信任，变得更加具体，更加触手可及，如同呼吸般自然。
她们依旧是企鹅物流的德克萨斯与拉普兰德，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双狼”。但在这一方属于她们的、不算豪华却足够安稳的据点里，她们只是两个可以共享疲惫、安宁、晨光与睡颜的，独一无二的彼此。
过往的阴影或许仍在远处徘徊，未来的挑战也必定接踵而至。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龙门的又一个清晨，她们拥有彼此在身边醒来时，那片刻的宁静与无需言说的温暖。
这就足够了。
拉普兰德咬了一口加热好的面包，看着对面正小口喝着黑咖啡的德克萨斯，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银灰色的发丝上跳跃。
她忽然觉得，龙门的秋天，似乎也并不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