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如细针扎在心尖，未等她理清心绪，慕无莹已气势汹汹地撂下绝交的话，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云芷儿望着那决绝的背影，胸中怒火翻涌，一把抓起案几上那只珍贵的观音瓶，狠狠掼在地上。
砸完仍不解气，她又将桌上那盘点心连碟带盏扫落在地。
正要褪下手腕那只翡翠镯子往地上摔时，动作却突然顿住。
想起这镯子据说是前朝贡品，价值连城。
她犹豫片刻，又默默将镯子戴回腕间。
豆蔻闻声推门进来。
只见满地狼藉，摔碎的点心碟子碎片四溅，各色糕点撒了一地。
她心里暗叹：娘娘怎么又和平阳公主吵起来了？
这两位主子每次见面都要闹得鸡飞狗跳，偏偏平阳公主还总爱往紫兰殿跑，真真是冤家路窄。
她只当是寻常的拌嘴置气，默默唤来两个小宫女，三人一同收拾残局。
待一切整理妥当，地面恢复洁净，她便悄声退了出去，留云芷儿独自在殿内生闷气。
云芷儿独自坐在绣墩上，思绪纷乱如麻。
前世他为了自己连江山都甘愿舍弃，临终前那义无反顾的身影至今历历在目。
这般以性命相托的赤诚心意，怎么可能不是真爱？
而且前世直至她香消玉殒，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白月光的存在。
等等，今日是六月初六，上辈子她根本没能活到这个日子，她是死在五月最后一天的。
所以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命运改变后衍生出的全新轨迹？
她陷在纷乱思绪里，自暮色四合一直呆坐到月上枝头，连慕无宸推门入内的脚步声都未曾听见。
殿内昏暗，唯借窗外漏进的月光，勉强勾勒出他脸庞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朦胧难辨。
慕无宸环顾漆黑殿宇，见连盏宫灯都未燃起，不由问道：“这般昏暗，为何不点灯？”
云芷儿闻声抬头，在朦胧夜色里凝望他的面容。
烛火未燃，月光又太淡，他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影影绰绰，恍若二人之间忽地隔了层看不透的薄纱。
慕无莹的话语又一次在心头回响，那女子曾在他危难时出手相救。
救命之恩，任谁都难以轻易忘怀。
更何况……年少时的心动，往往最是刻骨铭心。
慕无宸见她迟迟不语，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小脸，却被她侧身避开。
他手悬在半空，语气带着诧异：“这又是怎么了？”
云芷儿盯着他停在空中的手，心绪翻涌。
要现在撕破脸吗？
质问他是不是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女人？
可若他当真承认了又该如何是好？
倘若他心底真藏着那道白月光，自己这般不识趣地捅破窗户纸，他会不会就此厌弃？
他既选择隐瞒，便是打定主意要继续这场戏。
若自己非要刨根问底，怕是连这虚假的温情都要失去了。
他会不会……就此不要她了？
这与以前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
上次她敢跟他使小性子，是因为她笃定他爱她。
小吵怡情，闹完别扭后反而能让感情升温。
避子汤那回便是明证，他身为帝王却主动低头示好，待两人和好之后，非但没有心存芥蒂，反而待她较往日愈发体贴入微。
可眼下这件事，远不是使小性子那么简单。
若他心尖上当真刻着别人的名姓，若自己不过是个描摹他人影子的赝品……
待那正主归来，她这拙劣的仿品又该魂归何处？
想到此处，她只觉浑身发冷。
到那时，眼前这描金绣凤的荣华，枕稳衾温的安逸，皆要如晨露遇曦般消散无踪。
她仿佛已看见自己立在空荡荡的殿宇中，连最后一点暖意都随风而逝。
她实在不愿——
不愿再回到那个寒冬腊月只能裹着单衣发抖的雪夜，不愿再尝那馊饭冷羹的滋味，更不愿重新跪在那些曾践踏过她的人面前，连抬头都要乞求恩准。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她终是伸手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勉强扬起笑容：“没什么，刚刚在想些事情走神了。”
慕无宸轻轻回握住她的手，察觉她的手有些冰凉，用掌心将她的双手完全裹住，轻轻揉着。
“小芷儿，你的心不静。可是有什么心事？说与朕听听。”
他的声音像春日的溪水，她却觉得每个字都化作细针，密密扎在心头。
方才御膳房送来的玫瑰酥还甜腻地缠在齿间，此刻喉间却泛起说不清的苦涩，顺着舌尖漫过舌根，一路渗进心底。
她张了张口，那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三转，又硬生生咽回去了。
云芷儿把脸颊轻轻贴在他手背上，避开他的视线。
她怕自己忍不住问出口：“臣妾想问陛下......为何独独对臣妾这般好？后宫佳丽三千，为何偏偏只宠臣妾一人？”
慕无宸用另一只手取过旁边的绒毯，仔细盖在她腿上，指尖在毯缘轻轻压实：“心之所向，难以自持。”
“若非要寻个缘由，那便是看见你笑便心生欢喜，瞧你蹙眉就跟着揪心。”
“所以朕待你好，不过是顺应本心最自然的向往。”
云芷儿伸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
这一刻她不愿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只想沉溺在片刻的温情里，做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慕无宸将她打横抱起，缓步走向床榻，锦帐应声垂落，掩去一室旖旎。
*
深夜，云芷儿陷入支离破碎的的梦境。
梦中慕无宸面若寒霜地站在她对面：“腻了。说了多少次，你与她不过三分相似罢了。你只是个替身，不会真以为朕会爱上一个赝品吧？”
她哭着哀求：“求陛下别不爱臣妾……您明明答应过要相伴一生，说好要陪臣妾看遍春樱夏荷、秋月冬雪的……”
“陛下不是亲口承诺过，只要臣妾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便会从身后抱住我吗？陛下你看，臣妾现在就要哭了......求您别疏远臣妾，臣妾往后定当乖乖的……”
慕无宸抬手轻拍她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语气疏离得如同在训诫不懂事的孩童：“朕是帝王，对后宫嫔妃可以宠，但不会爱。”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更何况你终究不是她。朕又怎会爱你？”
“既是替身，就该守替身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