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轻瞳孔骤缩：“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芷儿示意身后侍卫端上铺着红绒的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白绫、匕首与毒酒：“看在姐妹一场，让你选个痛快的死法。”
云轻轻踉跄后退，脚跟绊到裙摆，整个人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她指向托盘：“你凭什么平白无故就要赐死我？就算要处死宫妃，也该有个明正典刑的缘由！”
云芷儿冷冷掷下一句：“不需要缘由。本宫想让你死，这本身就是死罪。”
说罢转身便走，衣袂翻飞间没有半分迟疑。
云轻轻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湮灭。
死期将至的认知，反而将她心底残存的恐惧尽数吞噬，淬成一股濒死的恶毒。
她用尽最后力气撑起身子，朝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声诅咒：“云芷儿！我以性命起誓，诅咒你不得好死！”
“愿你永世沉沦苦海，所有珍视之物皆成泡影！你今日的狠毒，必将百倍反噬，直至你命运彻底枯竭——”
凄厉的诅咒在殿宇间激荡，字字泣血，句句含怨，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恨意永远烙在空气里。
随着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那歇斯底里的诅咒与绝望的挣扎，终于被彻底隔绝在内。
云芷儿静静立在廊下，听着里头先是一阵器物倾倒的巨响，随后化作压抑的呜咽，最终一切声响都低了下去，彻底归于死寂。
她抬眸，怔怔地望着庭院里枯败的枝桠，嶙峋的枝干上布满裂纹，宛如岁月刻下的伤痕。
一阵穿堂风掠过，几根脆弱的枝条应声折断，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好一会儿，她才迈开脚步。
绣鞋虚浮地踏在石阶上，步履虚浮得像是踏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走到第三步时，绣鞋不慎踩到松动的石砖，身子陡然一歪。
她急忙伸手，掌心及时抵住身旁斑驳的朱红廊柱，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
待稳住身形后，她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仿佛一具失了魂的玉雕。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九级汉白玉阶前停下脚步。
抬眼望见“养心殿”三个鎏金大字，她眼神空洞地拾级而上。
慕无宸正坐在殿内批阅奏章，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立即放下朱笔起身。
云芷儿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他面前，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抱抱。”
慕无宸微微一怔，垂眸看着突然靠进怀里的云芷儿，随即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神色？”
云芷儿声音闷闷的：“此刻，前世害我的人终于死了，我也算得偿所愿……”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迷茫：“可还是开心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伤口就算结了疤，也永远留在那里。童年失去的，终究遗憾一生。”
慕无宸的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抚：“都过去了。往后岁月还长，朕定会将国公府亏欠你的，一件件都补偿给你。”
他话音刚落，云芷儿便直起身来，不由分说地跨坐到他腿上，整个人像藤蔓般缠了上来。
她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肩窝。
慕无宸从善如流抬手，稳稳托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掌心在她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
不过片刻，就感觉怀里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竟是这样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朦胧间，梦境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黎湘文面目狰狞地掐住她的脖颈，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你这个孽女！为何要害你妹妹！今日便要你偿命！”
随后梦境流转，她已站在养心殿中。
鎏金龙椅上端坐着一位陌生帝王，看年纪该是几十后的新帝。
但不对啊，她分明记得在先前太后寿宴上见过这张面孔，是位年轻的宗室子弟，论年岁该与慕无宸相仿。
两名捧着香案的宫人垂首从廊柱后转出，向新帝禀报：“陛下，按永元帝遗诏，应与孝慈皇后同葬皇陵。如今丧仪已备妥，请陛下示下。”
云芷儿如遭雷击。
永元帝分明是慕无宸的年号，可万皇后的谥号从来都是“敬贤”，何来“孝慈”之说？
莫非......是他后来改了谥号？
“且慢！”她急急追上前想要问个明白，手指却穿透了宫人的衣袖。
那两道身影如同晨雾般在她指间消散，任她如何努力都抓不住分毫。
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待再度清晰时，她看见慕无宸独自立在灵堂之中。
素白帷幔在风中轻轻飘动，他一个人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具玄冰棺椁，烛火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
良久，他伸手轻抚棺木，声音沙哑：“朕这一生，无愧于苍漓，唯独有愧于你......当初不该与你赌气。”
慕无宸的泪水不断落在玄漆棺木上，在寂静的灵堂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朕该拿你怎么办……”
他俯身将前额抵在冰冷的棺盖上，声音支离破碎：“这天下都在朕的手中，却偏偏救不回最想留住的人……”
回应他的只有满室寂静。
许久，慕无宸缓缓直起身，转向窗外。
暮春的风拂过廊下的紫藤花架，垂落的淡紫色花穗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你看，紫藤都开好了，”他嗓音忽然变得异常温柔，“你总说这花穗像流苏，每年都要摘几串挂在帐子里……”
说着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潦草地书写起来。
写罢，待墨迹干透，慕无宸才将信笺仔细折好压在镇纸下。
做完这一切，缓缓从袖中取出那个素白瓷瓶，指节贴着那冰凉的瓶身，来回刮拭。
“既然留不住你，”他视线落在棺木上，却仿佛已穿透厚重的木材，看到了往昔，轻声呢喃间，眼底泛起决绝的温柔，“那朕便来陪你。”
“记得你总说最怕独自行走夜路，每次都要朕陪着才肯出门......”
“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碧落黄泉，朕都陪着你。”
“我们夫妻......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