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导演部简短的回复默许传来,雷振指挥部里沸反盈天的喧嚣,诡异地停顿了一秒。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的旅长。
那些目光无比复杂。
有人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挣脱这场噩梦的出口。
有人却更加忧虑,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焦土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们将亲手掐断自己的喉咙。
戳瞎自己的眼睛。
雷振没有理会部下们的目光,只是缓缓放下了电话。
沉重的听筒与机座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
这声音,像是一场古老仪式的开端。
屏幕上,新的混乱报告仍在疯狂跳出。
“报告!三号补给线导航出错,一个营的午饭,送到了二十公里外的野战医院!”
“报告!前沿风刃无人机中队收到自动返航充电指令,已集体脱离阵地!”
“报告!四营所有坦克炮控系统同时提示软件升级,全体趴窝!”
一个参谋再也忍不住,摘下耳机低声对同伴说:“我怀疑敌人的网电部队里,混进去了几个最顶尖的流氓软件工程师。”
这些报告,任何一条单独听起来,都荒诞得像个三流笑话。
可当它们密集地汇集于此时此地,便构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
一张没有刀光剑影,却能让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钢铁劲旅,彻底变成无头苍蝇的网。
雷振盯着满屏闪烁的红色警报。
那些代表着故障、失联、混乱的图标,在他眼中,扭曲成无数只猩红的、充满嘲讽的眼睛。
怒火。
那压抑了数个小时,几乎要将胸膛烧穿的怒火,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一拳砸在控制台的金属边缘上!
指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出。剧烈的疼痛,反倒让被怒火烧灼得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够了。”
雷振的低吼声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寒意。他随手将一台不断弹出错误代码的战术平板扫落在地,刺耳的碎裂声让所有参谋噤若寒蝉。
他们甚至停止了呼吸,眼睁睁看着一向沉稳如山的旅长,用这种冰冷的方式宣泄着压力。
雷振的胸膛剧烈起伏,脖颈上青筋贲张。
他的双眼,死死钉在面前那张由无数液晶屏拼接而成的巨大态势图上。
那里,他曾引以为傲的数字化战斗旅,正在上演一幕幕滑稽而致命的闹剧。
输了。
在信息的维度,他被秦卫兵这个人,彻彻底底地击败了。
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单位。
看着自己下达的每一个指令都被曲解、被延迟、被篡改。
看着自己的军队在敌人的遥控下,一步步走向自我崩溃。
他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飞蛾。
越是挣扎,这张网就缠得越紧。
他曾试图在这张网上找到敌人的踪迹,却从未想过,这张网本身,就是敌人。
他的眼神,由狂怒,渐渐沉淀为一种能将空气冻结的死寂。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既然在网里……是猎物……”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闪烁的、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屏幕,投向指挥方舱角落里那个被帆布罩覆盖的金属柜。
“……那就毁掉这张网。”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开帆布罩,露出里面的战备物资:一幅崭新的军用纸质地图、几部经过校准的短波电台和手摇电话机。
这不是遗物,而是焦土预案的物质基础。
参谋们全都看呆了,完全不明白他们的旅长要干什么。
雷振没有解释。
他从柜中取下一支红蓝双色铅笔,用那只还在滴血的右手,在巨大的纸质地图上,划下了一道粗重、浸染着血色的红线。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但这种镇定,比之前的暴怒更加令人心悸。
“命令各单位,启动焦土规程,立刻切断与天网系统的所有数据链接!”
“销毁或屏蔽所有卫星定位设备、战术平板、智能终端!”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用导航,不用数据链,不用任何需要网络的东西!”
一名年轻的作战参谋快步上前,压低声音但语气急切地报告:“报告旅长!执行焦土规程,我旅将彻底丧失战场信息优势,指挥链路效率将倒退至少二十年!我们将变成事实上的瞎子和聋子!”
“事实上的瞎子和聋子,总比被敌人当成提线木偶要好!”
雷振头也不回,用铅笔的末端在地图上重重一敲。
“命令全旅,以我刚才划出的这条203号公路为主轴,所有单位向其收缩靠拢!”
“通讯恢复无线电静默管制,只允许使用短波电台,进行每小时一次的定时、定向、简短通报!”
他转过身,用那双燃烧着决绝意志的眼睛,扫视着满屋子震惊的部下。
“我知道这很疯狂。我们会变得迟钝,反应会慢上几个小时,甚至一天。”
“但我们,也会从那张该死的网上,彻底消失。”
“秦卫兵再厉害,他也不能凭空入侵一堆不会联网的铁疙瘩,和一张纸!”
他的反击,不是去夺回网络控制权,不是去和秦卫兵在信息的海洋里玩猫鼠游戏。
他偏不。
他要用最决绝、最原始的办法,让秦卫兵精心构建的数字化天穹,变成一片无垠的虚空。
他打不赢信息战。
那他就不打信息战了。
他要把战场,强行从秦卫兵最擅长的云端,拖回到他自己最熟悉的大地!
用钢铁,用履带,用炮火,用最纯粹的物理力量,在这片被信息隔绝的焦土上,重新定义胜利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