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军快速反应步兵连,尖刀九连的车队,正沿着导航系统推送的备用路线艰难爬行。
平整的柏油路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碎石,最后干脆变成了湿滑的泥土。
王磊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导航界面上闪烁的绿色安全路径字样,此刻看来无比刺眼。
他只能硬着头皮,命令车队继续。
直到第一辆装甲车的车轮,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嗤声,深深陷进了一摊伪装成路面的泥浆。
为时已晚。
“停车!全体停车!”
王磊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变了调,但沉重的车体惯性,让后续车辆也跟着一头扎了进去。
四台钢铁巨兽,像是误入史前沼泽的猛犸象,车身在绝望的引擎轰鸣中,一寸寸被黑暗的泥潭吞噬。
“该死!”王磊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抓起加密通讯器,切换到紧急求救频道:“指挥部!指挥部!我部遭遇不明沼泽地,车辆陷入,请求工程支援!重复……”
在他按下发送键的一刹那。
信号,背叛了他。
红军指挥部,数据洪流无声奔涌。
幽暗的驾驶舱内,腾蛇突击载具的通讯阵列指示灯骤然转红,它已经从混乱的战场电波中,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捕获了那段微弱的求救信号。
分析,拆解,篡改,重构。
零点三秒后,一条全新的信息被注入蓝军的战术网络。
原本的“车辆陷入泥潭,请求支援”,被完美伪装成“遭遇小股敌人袭扰,请求邻近单位火力压制!”
这条带着死亡诱饵的信号,被精确地推送给了八公里外,正在待命的蓝军重型突击连,铁拳十一连。
秦卫兵看着屏幕上那条划出诡异弧线的信号轨迹,平静地端起茶杯。
“第一张牌,打出去了。”
周擎山盯着屏幕,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这是在战场上。”
“如果在战场上,”秦卫兵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尖刀九连已经是一堆燃烧的废铁,连同他们的求救信号一起。但这是演习,所以他们只会在泥潭里喂三个小时的蚊子,最后被工程车拖出来。”
他顿了顿,视线投向代表蓝军指挥部的光点。
“韩啸天会收到一份‘因导航系统故障导致非战斗减员’的报告。他会暴怒,会撤掉某个倒霉蛋的职,但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因为真相本身,已经超出了他的战争哲学。”
“他的敌人,根本不在地图上。”
……
蓝军指挥网络,重型突击连,铁拳十一连。
“友军遇袭!”
队长刘刚看到战术平板上弹出的紧急求援信号时,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全员战斗准备!友军尖刀九连在237号山谷入口遭遇敌袭!我们是离他们最近的单位!”
他几乎是吼着下达命令,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八公里!十分钟!不,八分钟内必须赶到!出发!”
装甲车队引擎咆哮,卷起漫天尘土,如同一支射出的利箭,直扑山谷。
八分钟后,车队以战斗队形冲入狭长的山谷。
然后。
世界并未静音,而是瞬间被无数噪音填满。
战术平板上的友军图标开始疯狂闪烁、漂移,甚至出现了不存在的敌军标记。车载电脑的界面被撕裂成无数色块,电子罗盘的指针像疯了一样旋转。
驾驶员耳边的电台里,不再是死寂,而是涌入了大量夹杂着电流声的、无法识别的语音片段,像是整个战场的亡魂在同时尖叫。
北斗导航界面,变成了一片混沌的雪花。
刘刚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他抓起手边的单兵电台,用尽全力按着发送键,嘶吼着:“指挥部?指挥部?听到请回答!尖刀九连?有人吗!”
耳机里,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一片鬼魅般的杂音。
“操!”
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下战车。
山谷两侧是沉默的峭壁,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空气里甚至闻不到一丝硝烟的味道。
没有敌人,没有炮火,甚至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但他们,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
蓝军指挥所。
雷振盯着战术态势图上,那两个几乎在同一时间,由绿色变成代表失联的灰色的光点,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
“尖刀九连,什么情况?”
“报告旅长!通讯完全中断!最后一条信息是……请求火力支援。”
“铁拳十一连呢?”
“同样失联!信号消失前的最后坐标,237号山谷!之后就再无音讯!”
雷振撑在指挥台上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那片广袤的,代表着红军控制区的黑暗阴影,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一名年轻参谋快步跑来:“旅长,初步判断是遭遇了强电磁脉冲攻击!是否……”
“等等!”雷振没有理他,而是转向通信分析席,“把两条失联信号的最后数据流调出来!我要看原始频谱!”
数据在屏幕上飞速闪过,一名技术参谋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指着一段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旅长……您看这里。尖刀九连的求救信号,在被我们接收前,有0.3秒的加密协议重构痕迹……这不像是干扰,更像是……被‘编辑’过。”
“编辑?”雷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盯住那条微弱的曲线,仿佛看到了敌人无形的触手。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穿了所有迷雾。
“不是我们听错了,是敌人让我们听到了我们‘应该’听到的。”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这是一个圈套。尖刀九连是饵,铁拳十一连是上钩的鱼。”
年轻的参谋难以置信:“可……那我们派无人机去核实……”
“那我们就是第三条咬钩的蠢鱼!”雷振猛地一拍桌子,眼神锐利如刀,“敌人在钓我们!他们想要的,就是我们的侦察力量!”
年轻的参谋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可……可是红军主力到底在哪里?我们连他们的一个影子都没看到啊!”
雷振没有回答。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仍在按照预定路线,正常行进的绿色箭头,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的敌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物理战场上与他决一死战。
他们在另一个维度。
一个由数据、信息和认知构成的,他无比陌生,却又无处不在的维度。
“命令,所有部队。”
雷振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参谋们全都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深受“陆战猛虎”韩啸天影响,把“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奉为圭臬的雷振吗?
他竟然下令,全军停止进攻?
雷振没有解释,他转身走出喧闹的指挥所,在门口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写满风霜的脸。
按兵不动,等于将战场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可贸然前进,每一步都可能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是他戎马生涯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
五分钟,一根烟的时间。
雷振将烟头精准地弹进不远处的熄灭桶,转身返回指挥所。
他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像狼一样锐利。
“传我命令。”他指着巨大的电子沙盘,“转入‘蜂巢’防御反侦察模式。”
“所有营级单位,拆分成以排为基础的12个独立作战单元,呈扇形,交替掩护前进。单元间距五公里,建立三条独立的备用通讯链路:短波、激光和传统信号兵。”
一名参谋飞速记录着。
雷振继续下令:“所有单元,关闭主动导航,切换至惯性导航与地图比对模式。前进路线必须由两个不同单元交叉确认后方可执行!任何所谓的‘捷径’、‘备用路线’,一律视为陷阱!”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除非遭到物理攻击,否则保持无线电静默。遇到任何环境、电磁异常,不必汇报,按预定方案交替后撤,用位置变化来为指挥部‘画’出敌人的陷阱范围!”
“是!”
命令下达。
蓝军的战术态势图上,原本密集推进的绿色箭头集群,迅速分解、散开,化作十二股细小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向着那片未知的黑暗延伸。
雷振盯着那些移动的光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敌人宣告,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要用我的轮子和履带,一寸一寸地,重新丈量这片沉默的土地。”
……
红军指挥部。
秦卫兵看着屏幕上蓝军兵力部署的剧烈变化,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赞赏。
“这个雷振,不愧是韩啸天带出来的兵。这么快就嗅到了信息战的血腥味,开始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方式,进行物理排雷了。”
周擎山眉头紧锁:“那我们怎么办?这种广域分散、静默前进的试探,我们的信息陷阱很难再奏效了。”
秦卫兵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的战术地图上,轻轻划过那十二个移动的光点。
此刻在他眼中,那不再是十二支侦察部队。
而是十二个移动的,高精度的传感器。
是十二份正在实时反馈的,关于雷振这位猛虎传人心理承受阈值的……实验数据。
“继续钓。”
秦卫兵的声音淡然,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上一钩,钓的是他的部队。”
“这一钩,钓的是他的判断力。”
……
导演部。
石定邦看着屏幕上蓝军的战术调整,赞许地点了点头。
“雷振冷静下来了。这一手以空间换情报,用物理移动反制信息欺骗的‘蜂巢’模式,堪称教科书级的应对,在传统战场上几乎是无解的阳谋。”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屏幕另一侧,那条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红军数据流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可是秦卫兵……”
“他会给雷振用传统战术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