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在冰冷的星海中缓缓扩散。那三团海盗机甲的残骸如同丑陋的伤疤,漂浮在碎星带的边缘,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短暂的残酷。被捕获的两艘海盗突击艇,如同被拔掉了毒牙的死蛇,被「七杀号」的牵引光束牢牢锁住,拖曳着驶向「青鸾号」的隔离检查港。
「青鸾号」自身则缓缓靠近那艘受损的货运飞船「星辰遗民号」。工程队已经做好准备,数台工程机甲(包括墨岩驾驶的另一台“工蜂”)从舰腹飞出,开始对货船进行紧急损伤评估和基础维修,确保其能坚持到最近的友好空间站。
舰桥内的气氛依旧紧绷,但已从临战状态转为高效的战后处理。诸葛清风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连串指令:
“医疗队准备,优先救治‘星辰遗民号’伤员,检查是否有空间适应症。”
“陆战队加强警戒,彻底搜查被俘海盗艇,清除所有武器,甄别人员身份。”
“情报官,尝试恢复海盗艇数据记录,追踪其来源和活动区域。”
“通讯官,将本次事件上报hSA(人类自救组织)区域指挥部,并通知附近哨所提高警戒。”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处理一次日常演习,而非刚刚结束一场真实的战斗。
罗奇操控着“工蜂-III型”返回机甲整备舱。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将外面冰冷的宇宙和残骸景象隔绝开来。他断开神经连接,从驾驶舱中爬出,脚步落地时,才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肾上腺素缓缓褪去,战斗时被压抑的感官细节重新变得清晰。他能闻到机甲金属上残留的、被高能武器灼烧后的微焦味,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更能感受到脊柱那四处锈蚀之楔传来的、因情绪剧烈波动和短暂高负荷操作而加剧的、深沉而熟悉的酸胀感。
整备班的技师们围了上来,检查机甲状态,同时七嘴八舌地称赞着。
“干得漂亮啊,罗奇!”
“那一抓太准了!直接废了那混蛋的引擎!”
“没想到‘工蜂’还能这么玩!”
墨岩也走了过来,用力拍了拍罗奇的肩膀(这动作让罗奇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好小子!胆子够大!不过下次没命令可不能这么莽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罗奇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他不太适应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尤其是当他的内心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充斥时。
很快,陆战队那边的初步报告传了过来。
“指挥官,两艘海盗艇均已控制。共俘虏海盗成员九名,其中三人轻伤,已进行初步包扎。未发现其他活口。”陆战队队长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另外……在二号艇的底舱,我们发现了一些……特殊情况。”
诸葛清风眉头微蹙:“说。”
“我们发现了两名……似乎是‘货物’的少年。年纪大约十三四岁,身体状况很差,有长期虐待和营养不良的迹象,身上……有锈蚀商会的绝卖人编码。”队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初步判断,可能是海盗上次劫掠的‘战利品’,正准备转运贩卖。”
绝卖人……货物……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罗奇的耳中,让他猛地抬起了头。
诸葛清风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妥善安置那两名少年,进行医疗检查和心理干预。海盗俘虏单独关押,严加看管!”
“是!”
命令下达后,诸葛清风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舰桥,最终落在了刚刚脱下作业服、正准备离开整备舱的罗奇身上。
“罗奇。”他忽然开口。
罗奇脚步一顿,转过身。
“你跟我来一趟。”诸葛清风的语气不容置疑,“去看看那些俘虏,尤其是……那两名少年。或许,你能提供一些……不一样的视角。”
罗奇的心脏猛地一跳。去看……那些海盗?还有……和他一样的绝卖人?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瞬间涌起。他不想再去面对那些肮脏、疯狂和痛苦,那会让他想起自己极力想要摆脱的过去。
但诸葛清风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意,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波动,也仿佛这是一种……考验。
“……是。”罗奇最终低声应道,跟上了诸葛清风的脚步。
他们穿过灯火通明、秩序井然的舰内通道,来到位于舰船中部的临时羁押区。这里的空气明显更加冰冷,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金属墙壁反射着惨白的光。
首先经过的是海盗俘虏关押舱。透过强化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九个形容猥琐、面带凶悍或恐惧的男人,穿着破烂的太空服,手上戴着能量镣铐。他们有的骂骂咧咧,有的蜷缩在角落,眼神中充满了失败者的不甘和野兽般的疯狂。看到诸葛清风和罗奇经过,有人甚至朝着玻璃吐口水,发出恶毒的咒骂。
罗奇的目光冷漠地扫过他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些渣滓,死不足惜。
然后,他们来到了隔壁的医疗观察室。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光线柔和许多,一名舰上的女医官正在轻声细语地对着里面说话。
观察室里,两张医疗床上,坐着两个瘦骨嶙峋、几乎皮包骨头的少年。他们穿着过于宽大的病号服,裸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清晰地烙印着黑色的、代表锈蚀商会财产的编码——和他曾经的一模一样,只是数字不同。
他们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空洞而麻木,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已失去反应,只有在那位女医官试图靠近时,才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一下。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绝望和麻木,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瞬间照出了罗奇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画面。
诸葛清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
罗奇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少年似乎感觉到了窗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