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星辰遗民号」的损伤基本修复,可以重新上路了。星辰遗民号船长带着几位船员,亲自来到「青鸾号」的临时指挥中心,向诸葛清风和一众官兵表达诚挚的感谢,还送上了一些商船搭载的土特产作为谢礼。
气氛融洽而友好。
随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那伙海盗的处理上。
海盗俘虏的审讯没有获得太多有价值的信息,他们注定将被移交给附近的hSA(人类自救组织)军事法庭,面临严厉的审判。麻烦在于那两名绝卖人少年。
他们的身体状况在哨站医疗站的照料下有所好转,但精神上的创伤极其严重,极度封闭,而且几乎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他们像两只受惊过度的幼兽,对任何靠近的人都充满恐惧和不安。
如何安置他们,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直接释放?他们根本无生存能力,在这片星域,结局恐怕比被海盗俘虏更惨。
送回锈蚀商会?那无异于将他们重新推回火坑。
交给hSA(人类自救组织)的社会机构?且不说hSA(人类自救组织)体系内对绝卖人这种“灰色资产”的态度暧昧,流程繁琐,最终安置效果也难以保证。
诸葛清风和哨站指挥官对此都感到有些棘手。按照其他一些家族或者hSA(人类自救组织)主流强硬派的作风,这种“麻烦”很可能就被处理掉了。但墨家的行事准则,以及诸葛清风个人的底线,都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或许……可以让他们暂时留在哨站这里?”哨站指挥官试探着问,“我们这里还缺少一些人手,做一些基础的清洁、整理工作……他们......”
诸葛清风沉吟着,没有立刻同意。哨站环境艰苦,且位于碎星带,让两个心灵受创的少年留在这里,并非是理想的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安静坐在旁边、「星辰遗民号」的船长——一位看起来约莫有四十岁左右、面容饱经风霜却带着一股沉稳和气度的男人——开口了。
“如果……墨家各位长官不介意的话,”他的声音平和,带着商旅之人特有的圆润和诚恳,“或许,可以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舰队走?”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船长身上。
船长笑了笑,解释道:“我们‘星辰遗民’号常年在各个边缘殖民卫星和小型聚集点之间跑动,船上正好缺少几个帮忙整理货舱、做些杂活的帮手。虽然工作辛苦了点,但至少能吃饱穿暖,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们船上的伙计们大多也是苦出身,会照顾他们的。等哪天他们自己想走了,或者找到了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离开。”
星辰遗民号船长的这个提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诸葛清风仔细打量着这位船长,目光锐利,似乎在评估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船长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种经过世事沉淀后的平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这……会不会太麻烦贵商队了?”诸葛清风问道。
“谈不上麻烦。”船长摆摆手,“跑船的,多两张嘴吃饭而已。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也算是积德了。总比让他们无依无靠,或者落入不善之地要强。”
他的话合情合理,又充满了务实的人情味,恰好解决了墨家的难题。
诸葛清风和哨站指挥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拜托船长了。我们会为他们准备一份简单的身份证明和基本生活物资。”
“感激不尽。”船长微笑着颔首。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晚些时候,在哨站医疗人员的陪同下,那两名绝卖人少年被带到了即将启航的「星辰遗民号」登舰口。他们依旧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瘦小的身体在通道的冷风中微微发抖,眼神怯懦而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商船和那个面容和善的船长。
船长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他们平视,声音放缓了许多:“别怕,孩子们。以后就在船上帮忙,有饭吃,有地方睡,没人会再伤害你们。”
少年们没有回应,只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充满了警惕。
船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示意旁边的船员小心地引导她们登船。
罗奇正好结束了一次外部作业,操控着“工蜂-III型”返回舱口。罗奇从驾驶舱的高处俯瞰下去,目光恰好落在了下方那两名少年身上。
那两名少年身材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他们的背影在商船巨大的阴影下显得愈发渺小和脆弱,仿佛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罗奇静静地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少年们一步步地挪进商船的阴影里,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罗奇的目光却久久没有离开,他似乎想要透过那片黑暗,看到少年们内心深处的世界。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跟着一个陌生的商队,在茫茫星海中漂泊,做着最底层的杂役?
这和他们之前的命运,又有多少本质的区别?
只是换了一个相对温和的牢笼吗?
他不知道答案。
「星辰遗民号」的舱门缓缓关闭,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向着碎星带深处驶去。
指挥中心里,众人看着商船消失的方向,都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没有人注意到,在商船彻底离开视线范围后,那位一直表现沉稳和善的船长,独自一人站在舰桥舷窗前,望着外面无尽的星空,脸上那营业式的温和笑容渐渐褪去。
他抬手,轻轻揭下了脸上那层极其逼真、甚至连微表情都能模拟的高分子仿真面具,露出了面具下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庞。
这张脸更显年轻,线条分明,下颌紧绷,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燃烧着某种压抑已久的、坚毅而悲悯的火焰。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侧眉骨处,有一道淡淡的旧伤疤,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和决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