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下来。
海风带着细盐味，一阵阵扑到篝火上，把火舌吹得忽长忽短。
月亮已升到海面之上，像一只冰凉的眼静静看着这一片沙滩。
龙王从海边接过虾兵蟹将暂管的一个雕满海纹的木匣。
漆面被海水磨得微微发暗，却仍透着一股古旧的威势。
八戒的眼睛立刻亮了。
里面放着的，正是被暂时封存的若水魄。
木匣刚放到篝火旁，漆面就映出一抹幽蓝的光，像极细的水丝从缝隙中缓缓渗出来。
那光不刺眼，却冰凉得沁骨。
八戒盯着那抹蓝光，整个人沉下去，眼神像被什么勾住。
他伸手，指尖隔着匣面轻轻摩挲，像怕惊动里面沉睡的东西。
孙悟空想调侃几句。
见他这样，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我能……看看吗？”
八戒低声开口，语气小心得像怕被拒绝。
龙王没说话，只看了二郎神一眼。
二郎神把酒碗放下，声音淡得像从海面滑过。
“看吧。”
啸天上前，把木匣推到八戒面前。
蓝光浓了几分，甚至压得篝火的红色都暗了一寸。
八戒慢慢揭开匣盖。
一颗晶莹的水珠静静躺在暗色锦垫上，幽蓝的光在它内部流转。
仿佛无边的水域被封在其中。
它看上去静谧安宁，却让人心口发紧，像面对着一颗会呼吸的心。
八戒跪坐下来，双手托着木匣低低地唤。
“阿水……是我。”
没有回应，只有潮声轻轻推着夜色。
他又唤了一声，比刚才更轻。
“我是八戒……天蓬。”
说到后面两个字，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那是很久以前的名字。
蓝光依旧流转着，没有半分波动。
孙悟空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啸天，小声道。
“它真的能听见吗？”
啸天无奈的摇了摇头。
八戒闭上眼，掌心慢慢贴近水珠。
海风忽然变冷，像有一道水幕从四面合拢，把他们圈在其中。
“你那时候笑我，明明是掌管天河的将军却还偷吃你送的果子，你说天河那么长，不知走过要用多少时间，可你只想呆在我这一处……”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仿佛在小心地探寻一条旧日的道。
忽然。
蓝光像水面被投下一粒细沙，微微颤了一下。
八戒屏住呼吸。
然而，那一丝颤意转瞬即逝，光芒重新沉入深海般的静止。
像有一道无形的锁，紧紧扣住了它。
八戒怔在那儿，眼里有失落，也有不甘。
二郎神目光微沉，却没说话。
龙王抬手对着木匣捏诀，一道黑光从木匣里飘过。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这大抵是封印，只要封印在，她就醒不了。”
篝火噼啪作响，气氛一下沉下来。
就在此时，海面忽然亮起几道银光。
两名天兵踏着浪影而来。
甲胄在月下泛着冷色，像一面面逼近的铁墙。
领头的天将沉声道。
“天命在此，若水魄封存于天库，不可留于凡间。”
二郎神抬眸看他们，神色平淡。
“奉命行事？”
天将抱拳，不置可否，却已示意人上前收取木匣。
八戒本能地挡了一下，被二郎神伸手按住肩膀。
木匣被收走，蓝光消失在锁链与符箓之下。
海面重新归于漆黑。
天兵们没有多留，转身隐入夜色，浪声将他们的背影一点点吞没。
八戒盯着那片海许久，才闷声道。
“……至少她还在。”
二郎神没有应声，只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夜色像一张深不见底的绸子。
海面上的月亮被揉进波光里，像被切成碎片，随着海浪翻转闪着银光。
岸边的篝火烧得正旺。
火苗舔着被烤得发亮的木头，偶尔炸出一粒火星，带着轻微的噼啪声窜上夜空。
又被风吹落在沙里，发出滋啦的一声轻响。
众人喝起酒来。
………
不知过了多久。
啸天已经趴在火堆边，头枕着双臂，发丝被火光染得暖暖的，呼吸均匀，看样子已经喝趴了。
她偶尔蹬两下腿，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听不真切，大概是在梦里追什么东西。
孙悟空抱着酒坛，眼睛笑成一条缝。
它单手把酒坛倒得高高的，让酒线从坛口直冲进自己嘴里，还不忘用余光去瞟坐在一旁的二郎神。
“来来来！真君，你也喝一口，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是龙宫里好不容易舍得拿出来的海酿！”
二郎神低头看了看那坛子，没接也没拒绝，只是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推了推。
那动作轻描淡写，却能让酒坛稳稳地停在原地。
孙悟空撇撇嘴。
“哼，扫兴！”
二郎神有些莫名。
他并没有拒绝。
龙王倒是笑得爽快。
他一手端着一只雕着腾龙的海螺杯，里面盛着碧绿的酒液。
见状他给二郎神倒了一杯推去。
两杯相碰，酒杯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几杯下肚，龙王话匣子也打开。
“真君这兴致，怎的比我这海底老龙都要淡。”
二郎神抿了一口，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在杯中酒液上停了一瞬，才淡淡开口。
“淡了，总比失态好。”
龙王一挑眉，笑得不怀好意。
“真君还会失态？”
二郎神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嗯了一声。
只是声音低的让人听不真切。
坐得近的孙悟空听得清楚，看得真切。
那根握杯的手指节明显松了一下。
它眯起眼，笑得更灿烂。
“真君啊真君，你这个喝法要是还能失态，只能证明你的酒量太菜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戒在一旁扑哧笑出声，抱着酒坛往自己嘴里灌，还不忘给孙悟空递眼色。
“猴哥，那要不咱来比一比，看谁先把自己灌趴下？”
孙悟空眼睛一亮。
“成啊，不过俺可不占你便宜，你这身板酒量怕是比不上俺！这样吧，俺先自罚三杯！”
话罢便咕咚咕咚开始猛饮。
八戒也不谦让，由着孙悟空先喝。
三杯结束，两人就这么在篝火边摆起了阵势。
一个抱着坛子仰脖喝，一个嫌坛口太小干脆拔掉瓶塞直接灌。
二郎神漆黑的双眸此刻盯着拼酒的二人。
他看着壮如牛的猪八戒和痩如猴的孙悟空一时有些好笑。
刚刚孙悟空说，谁的身板比不上谁来着？
啸天迷迷糊糊被吵醒。
她抬起头眨眨眼，看着他们俩像打架似的抢酒，傻乎乎地笑了两声，又倒下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二人争不出个高低，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行了行了。”龙王无奈摆摆手。
“要真想比谁酒量好，明早你们二人都下海游一圈，看谁先浮上来。”
孙悟空立刻应声，金眸亮晶晶的。
“好！俺要是赢了，你就……”
“你要是赢了，我替他请你喝酒。”
二郎神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
孙悟空心里觉得二郎神是想看它输的笑话。
心里不服，偏生想一口答应。
但随即想到二郎神那不失态的喝法，顿感无趣。
“不行不行，真君……”
“放开喝。”
“果真？”
“嗯。”
孙悟空一愣，随即咧嘴一笑。
“嘿，这话俺记下了，可别到时候赖账！”
二郎神抬眼看了它一瞬。
那漆黑的眼神深得像夜色里的海水，下一瞬间就要将人沉溺进去。